第09章

关灯
这时,两个日本兵正把世海架到三点钟的酷日下。

    彼得冰凉的手按在了我那挨了一枪托的肩上。

     我转过脸看着他。

    我心里在说,彼得,看见了吧?有国土也没用,人家找到你的国土上来作践你。

     他的手在我受伤的肩头抚摸着。

     彼得说:你的阳伞呢?他看见我在毒太阳下皱紧眉头。

     我走回礼拜堂,七八个穿雪白制服的侍应生正在撤下餐盘。

    摆得像珠宝一样的俄国鱼子酱图案尚未被破坏。

    地狱中的天堂塌了个墙角,四五个日本兵仍在对那几个少年反日英雄盘问。

    他们的父母坐在一旁,母亲们不时擦着泪或汗。

    那个叫凯文的学生西装上全是污黑的尘垢,显然在钟楼上某个积了半世纪尘土的角落和日本兵捉迷藏。

     我对日本兵比划着:阳伞。

     日本兵横过步枪挡住我的去路。

    告诉你们,我们这样受外族人欺辱的孩子自尊心是畸形的,病态的敏感,在能倚仗自己身份优越的时候一定不放过机会。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包里放着美国护照。

    各种外族人在上海进行种族优越竞赛的时候,我决不放弃我美国身份的优越性。

     就在这一刻,我和面前的年轻日本兵脸对脸。

    我真该服一服软,舍弃那把舶来品阳伞掉头走去。

    可是我的病态自尊心大发作。

    “啪”的一声,我按了一下小包的搭扣,金属的包口像贝壳一样张开。

    我取出我的美国护照,给年轻的日本兵看了一眼。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你占领国的公民,别跟我神气活现。

     他翻了翻护照。

    我在他眼里太神气活现。

    他干脆一横心,枪杆子抵在我身上。

     按说他这样耍横也说得过去,因为他们正在盘问那些小嫌疑犯。

     彼得不放心了,从院子那头跑过来,一面叫我:May!妹妹!(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喜欢叫我的乳名了!)不值得的!…… 彼得,可怜你们祖祖辈辈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仍然落个斩尽杀绝的下场。

    那是我在心里说的。

     彼得的规劝让我鬼使神差地往旁边一闪,从步枪旁边绕了过去。

    我的伞就在那衣架下面搁着。

    我穿过日本兵的步枪射程向衣架走去。

    在租界打死一个美国身份的人,大概会有点后果,我正是依仗这一点。

    他们在三七年冬天攻占南京时假装误击,炸沉了美国军舰Panay,上面载着大半个美国领事馆,但在租界里他们不敢轻易“误击”。

     站住!日本兵喊道。

    (虽然不懂他的话,但从他的语气我知道他一定勒令我“站住”。

    ) 我已经到达了那个衣架前面,无所谓站住不站住。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指指挂靠墙斜倚的那个白色绸伞。

    伞是旧货店买的舶来品,用降落伞绸做的,十分牢固,晴雨两用。

    我的背现在是个好靶子,黑洞洞的枪口怎样发射命中率都会不错。

     抗日小勇士们都不为自己担心,为我担心起来。

     我从挂钩上取下伞。

    那伞有一个伞套,边缘一圈黑地白点的裙边,非常的布尔乔亚。

     戏剧到这里可以完了——我已经跨出了礼拜堂,对站在碧桃树荫下的彼得笑了笑。

    日本兵对自己不精彩的收场也认了。

    你们知道当时舶来品里刚刚有自动伞:第一代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