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关灯
杰克布跟我就这么认识了。

    一直要到几个月后,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在哪里见过他。

     婚礼之后不久,我收到彼得来信,说我为他寄去的经济担保仍然帮不上忙。

    因为美国的签证官员要看他在德国的纳税证明和五年内无犯罪记录。

    我焦灼得不能忍耐一封信的邮程,赶紧到美国电信局服务楼给他发了电报。

    那时发电报很贵,十美分一个字,我数了数口袋里的钞票,用刚领到的一礼拜薪水买了一百多个字。

    (我从小就闻够了唐人街洗衣作坊的气味,掺了廉价香精的洗衣粉和熨衣浆的虚假香气,所以我在一个唐人街律师事务所找到了一份工作,宁可少拿工钱也不在我伯伯的作坊里当摩登洗衣妇。

    )电报上我叫彼得告诉签证官,他当时是大学生,怎么会有收入?至于无犯罪记录,那是不可能的,在纳粹眼里,犹太人个个是天生的罪犯。

    剩下的我说到旧金山的灯塔礁餐馆空着一个位置,是为他空的,海滩也空旷无比,因为那一份不可替代的心灵上的缺席。

    总之是这类小布尔乔亚的词句,一个字十美分地传送过大洋,传送给彼得。

    没想到回答第二天就来了,彼得也发来电报,说他在维也纳郊区一家高尔夫俱乐部帮过忙,俱乐部老板是父亲的朋友,让他在那里当了一个暑假的实习医生,挣了收入。

    那你就跟他们说谎,说你从来没挣过收入。

    我在下一个电报里气急败坏。

    发电报的美国人长时间地瞪了我一眼——中国佬花这么大价钱说话还不说点真话。

    彼得回来的电报很干脆:太晚了。

     太晚了,他已经说了实话。

    他把乖孩子做到美国签证官那儿去了!可这正是我爱他的地方,火什么火呢?再接到他的信,是一个月之后,他说只能听天由命等奥地利税务局开恩,翻出他的纳税记录,给他开一份证明。

     他还不如等耶稣(或者摩西)接见呢。

     我是在绝望中灵机一动,突然看出了杰克布·艾得勒像谁。

    应该说我早在一九三九年初夏就见到了杰克布的脸,或者,见到了他那脸的影子,他的面影糅合在彼得的面孔里。

    我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的他栗色头发揉松,让它堆在那高大的额头上。

    假如这头发是黑的,杰克布可以很像彼得。

     我把杰克布带到上海,你可以猜到,我就是从这里开始造孽。

     当然,我明白杰克布对婚礼上的那个淡紫色伴娘好感十足。

    婚礼结束时,杰克布和我已经在华尔兹中交换了彼此的姓名。

    第二天我下班回家,穿着一步裙小高跟鞋走在唐人街的珠宝行相接的路上,杰克布向我招招手。

    我问他怎么会在唐人街,他说他工作的罐头工厂离得不算太远,所以他在这一带闲逛,看能不能碰到我。

    这个时间从太平洋来的风极狂,两边的珠宝店晶莹璀璨,不是路灯照亮了我们,而是珠宝照亮了我们。

     他说华人律师真是奴隶主,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奴役到晚上七点,能跟犹太律师们媲美了。

    他大哥那样的犹太律师奴役员工十几个小时员工也无话可说,因为他奴役自己二十个小时。

     正像那些给杰克布·艾得勒作传的人描写的那样,杰克布和人自来熟,他的语言有感染力,在抵制他的同时你其实已经给他逗乐了。

    他不会让你感到某种庄重的关系正在开始。

    年轻女孩子对庄重的情感关系总是暗暗渴望,因为它是壮丽浪漫史的基础。

    而对杰克布这样的人往往不设防。

    不够庄重啊,什么重大结果会从这里产生呢? 所以我根本没防备。

    他那种漫不经心的魅力渗入其实已经开始。

    他站在珠宝的四射光芒中也不起眼,头发需要好好洗一洗,再吹一下,领带的颜色也够呛。

    他请我吃晚餐,我没有答应,说我伯母会等我的。

    打个电话告诉伯母吧,请她别等了,今晚工作太多。

    他为我编谎言。

    我请他不必费心策划,来日方长,改日再说。

     他非常痛快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也没有马上组织第二次攻势。

    直到一个星期后,他才再次拦截到我。

    我和我的表姐们一块儿,从一个珠宝店转悠到另一个珠宝店。

    那时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