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凉州岁月:姑臧城内的难民营

关灯
第二天罗什在宫外等了一整日。

    目前姑臧城内最大的执政官,被吕光封为世子的吕绍,始终没有露面。

    罗什的脚,因为在雪地里站了太久,生出一圈冻疮。

    晚上用热水泡时,又痒又痛,额头直冒汗。

    心疼地为他擦姜片,他仍是努力笑着,告诉我没事。

     我们按照往常一样,走向南城门,要去城门外灾民最集中的山坡。

    呼延平和罗什的弟子们背着十几袋粮食。

    今天一过,我们便再也无力赈灾了。

    库房里只剩下最后五袋小米,还是在我强烈坚持下留住的。

     到了城门口发现不对劲。

    城门紧闭,几百个士兵在巡逻,门口贴了张告示,太多人挤着,看不清内容。

    只见有人从人堆里出来,我连忙上前请教。

     “唉,说是为防流民闹事,从今日起关闭城门,驱逐城内所有流民。

    ”老者拄着拐杖,摇头叹息,“天寒地冻的,这令一下,便是连一条活路都不给那些流民。

    可是,谁还有心思管他们呢,自己都不知什么时候饿死啊……” 我心中一凉,肯定是吕光世子吕绍下的命令。

    这招太绝了!七八万人啊,都是妇孺老幼,难道让他们活活冻饿而死么?正在悲愤中,看到罗什走向城门,大声要求他们开门。

    这些士兵对罗什还是很尊敬,却没有一个人敢私自打开城门。

    我走过去,拉住罗什的袖子,对着他摇头。

    他面色铁青地退了回来。

    身后传来哀号声,回头看,好几百个流民被驱赶着,跌跌撞撞走来。

     沉重的城门咯拉拉打开,吊桥放下,流民们被鞭打着推搡着赶出城门。

    凄惨的气氛,让一旁的姑臧居民都偏过头不忍心看。

     “这位施主,难道没有一丝怜悯之心么?”罗什上前抓住正在用鞭子抽打一个老妇人的士兵,悲愤地用凌厉语气责问。

     “你没有母亲么?若是你自己母亲被这般折磨,你可忍心?” 那个士兵愣了一下,悻悻地停手。

    我叹息着与罗什对望一眼。

    他明白我的意思,沉重地点点头。

    眼下的情形,跟士兵,甚至这里的军官用硬的都没有用。

    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想法让吕绍撤了这条命令。

     不提防间,突然有人朝我手里塞了个东西。

    等我回过神,发现自己抱着一个只有一两岁的小儿。

    孩子被包裹在发出恶臭的破布里。

    两眼无神,轻得如同一片树叶,连哭都没有力气。

    我急忙搜寻,看到流民中一个年轻女子被推揉着,回头对着我哭喊:“夫人,你大慈大悲,求求你救救我家狗儿。

    ” 我抱着孩子紧走几步赶上她:“好,我先帮你养着。

    我住在西门大街,你来寻时问法师鸠摩罗什的家,就能找到。

    ”的0 她只顾哭泣,眼望孩子无限留恋,踉踉跄跄地朝前走。

    在城门口我被拦住,赶紧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城门再开后我来找你。

    ” “我叫秦素娥,他爹去投军了,叫魏长喜。

    我们都是敦煌柳园人……”妇人回头喊,被推着进城门。

     妇人最后望一眼孩子,喊声从黑暗的城门洞内飘出。

    我踮脚,努力听清她的话:“若我和他爹都死了,求求夫人和法师就收养这个孩子吧……” 城门轰隆一声重新关上,把她的声音生生切断。

    门外瞬时传来嚎啕哭喊,越过厚重的城墙,一声声刺着我们的耳膜。

    怀里的孩子似乎一下子被惊醒,两眼瞪大,发出细微的啼哭。

    两只小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抓到我的碎发便送进嘴咬,小嘴含糊喊出一个字:“饿……” 掉头往家里走,我们每个人都沉默着。

    回了屋罗什对我说他要去见吕绍,让我们在家里等他。

    我点头,其实对劝服吕绍撤销命令并不抱希望。

    但是,我知道罗什不会连试都没试就放弃。

    我将刚刚收养的孩子交给段娉婷,让她先找点吃的喂他。

     我送罗什到门口,又听到哭号声传来。

    是几百个流民,被士兵从大街小巷中搜出,押解着往城门走。

     听到这样凄惨的号叫,罗什两眼瞪得发红,紧握着拳头,胸膛急剧起伏。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站到了我们屋外的马路中央,挡住了那群人。

     雪停了一上午,又开始飘落。

    惨白的雪片絮絮跌在他的旧棉衣上,瞬时融进那片褐红。

    他戴着我做的帽子围脖,站在积了十几天的雪地里,孤高的背影挺立。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他既然这么做了,我是他妻子,自然也要跟他站在一起。

    于是我踩着雪,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用身躯挡住那群视人命如蝼蚁的人。

     “法师,下官乃奉命行事,请法师莫要让下官为难。

    ”领头的一个小头目站出来对着罗什作揖。

     “施主,这是要将他们带往何处?”罗什合掌微鞠,恭敬却声音清冷。

     “世子有令,将流民驱出城外,以免他们在城内滋扰生事。

    ” 罗什紧盯着他的眼,故意将尾音拖长:“哦?施主如何得知他们是流民呢?” 那人被罗什盯得有些发慌,嗫嚅着:“这……法师莫要说笑。

    他们并无户籍,也非本城人,自然是流民。

    ” 罗什又紧跟着问:“吕将军入姑臧城不过四个月,期间平叛不暇,百废待兴。

    我等随同而来之人,皆未曾来得及领取户籍。

    罗什来自西域,亦非姑臧本处人,是否为流民呢?” “这……”那人被呛住,两眼不敢对视罗什,气焰也瘪了下去,“法师自然不是。

    即便暂无户籍,法师自有居所,与那些流亡之人怎能比?” 罗什踏前一步,又紧逼一句:“那么,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