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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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京兆府尹的面,撞死在了公堂上。

     此事掀起轩然大波,大臣们不敢处置,便呈到了太傅的案头。

     太傅命人查实,确认民妇所言皆实,便将国舅下狱,判了斩立决。

    ” 此事苏都印象极深,说得也格外详尽:“那时陛下亲政已两年,但大权还在太傅手中。

    他与国舅感情很深,太后娘娘临终前曾拉着陛下的手,要他答应照顾国舅一生富贵无虞,他答应了,太后方合眼的。

     故而闻说此事,他急得不行,忙令人将太傅请来,苦苦哀求,要太傅放国舅一条生路。

     小的当时就在殿中,太傅拒绝了,说国舅心狠手辣,为人歹毒,全无敬畏之心,今日纵容,来日必还有人落入他之手,受他戕害。

    陛下便道改判流放,不让他回京。

    ” “陛下两年间已做成不少事了,且太傅也还政,平日里从无僭越之处。

     故而陛下那时虽急,却是有十足把握太傅会让步的。

     但太傅当了大半辈子官,如何不知其中的猫腻,今日改派流放,国舅到了流放之地,便会更肆无忌惮,当地官员碍着天子必奈何不得他,由得他为非作歹,再过上数年,寻个由头大赦天下,国舅也就回来了。

     枉死之人的冤屈向谁讨回?太傅自是不答应。

    陛下这才急了,便与太傅争吵起来,太傅始终不肯让步,非要判国舅斩刑,陛下争吵不行,第二日,他亲自书写诏书,盖上玉玺,诏令赦国舅之罪,改判流放。

    然而诏书自宫中颁下,一路无人奉诏。

    ” 郑宓想象得到,皇帝那时多惊恐,原以为亲政之后,已在朝中立稳脚步,加上天子之尊。

     纵是无法与太傅抗衡,至少也能让众人看到他的决心,从而手下留情。

     结果他亲手写的诏书,颁布下去,竟无一人奉诏,满朝文武,无一人帮他,天下万民,无一人听命。

     只怕他自那日起,便开始无法安睡,觉得处处都是郑家耳目。

     皇帝开始忍耐,一忍十余年,哪怕有了亲信,哪怕太傅渐渐不再过问朝事,他仍记着当年的阴影,生怕下诏又是无人奉诏的局面,一直隐忍,直至太傅过世,他这时才将满腔怨愤发泄出来。

     “紫宸殿的宫人都是见过陛下对着太傅唯唯诺诺的,他一看到我们便会想起当日的不堪,于是连我们也不放过。

    ”苏都唇角有一抹冷意。

     郑宓没想到竟是这样,她又问:“事发之时,便无人示警吗?” 苏都道:“太快了,我一得知,立即往仁明殿告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立即书写了两封信,一封递回郑府一封送到淑妃娘娘手中。

     但前者还未出宫门就被截了下来,后者是我顺手带出来的,怕被发现,没敢往淑妃娘娘手中递。

     直到陛下下令软禁了皇后娘娘,我恐信中有什么要事,才想方设法地送到了淑妃娘娘手中。

     “淑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一向两头不对付,一年到头连面都见不着一次。

     但自郑家出事,淑妃便一直替郑家求情,在紫宸殿外一跪就是一整日,还递书信出宫试图联络楚家相助。

     可惜那时宫门看得严,淑妃娘娘写的信,一封都未送出去。

     直到看到皇后娘娘给她的手书,她突然安静了下来,闭门不闻窗外事。

    ” 这事也叫苏都疑惑了多年,故而一直记着。

    不过那时替皇后求情的妃嫔不少,淑妃后头,也未受牵连,保全了下来。

     “那月余,风声鹤唳,宫里宫外全然阻隔了消息。

    郑家顷刻之间颠覆,同时宫中也开始不断地死人,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躲在这冷宫中,如此苟延残喘,活得比死还不如,也不知为的什么。

    可就是舍不得这条命。

    ” 郑宓听完了旧事,出来时,天已快黑了,外头在下大雪,地上的雪很快又厚了几分,自入冬,便未见过这样大的雪。

     她踩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云桑就跟在身后,路上偶尔还会遇见宫人,郑宓连伤心悲哀都不敢表现出来。

     但脸不知是被风吹得麻木了,还是怎么了,竟是一丝冷意都感觉不到。

     她满心都是苏都方才说的话。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她回到仁明殿,衣衫都湿了,云桑忙令人备水,又命烧了姜茶。

     郑宓浑浑噩噩的,沐浴之后,想要独自待一会儿,外头便有人来禀,陛下来了。

     皇帝数月不来,忽然驾临,宫人们手忙脚乱,连忙准备接驾事宜。

     郑宓的恨意充斥心头,想要到皇帝面前质问一句,太傅何处对不住国家,何处对不住朝廷,何处对不住皇家。

    十六岁还政,他还了不曾,国舅犯法,他当不当死? 但那道明黄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来,到了大殿之下时,郑宓蓦然清醒过来,还不到时候。

     她握紧拳,手心被指甲刻得生疼,面上却柔和下来,款款地福下身子,身子每低一点,郑宓的心便如被刀划了一下,便似看到了祖母吊死在堂上,看到祖父尸骨自墓中启出,被丢弃到街市任人践踏,看到父亲叔伯在午门外被砍掉头颅。

     “臣妾见过陛下。

    ”她开口说道。

     皇帝走到她面前,一把把她揽进怀里。

    郑宓浑身僵硬,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

     “怎么这般僵硬?冷?”皇帝觑着她说道。

     郑宓垂下眼眸:“臣妾紧张。

    ” 皇帝笑了两声,却揽得更紧了,看着她的脸:“冷落皇后了,可朕这不是来了?”他说罢,便一抬手,命宫人退下。

     郑宓开口:“且慢……” 皇帝笑吟吟地看着她,手一路摸到郑宓的腰上,郑宓抬头看着他,笑意温柔:“臣妾这儿有一心意,特意调?教了准备献给陛下,不想陛下就来了。

    陛下可愿一览臣妾的心意?” 说罢抬手勾住了皇帝的腰带。

     皇帝大笑:“好,就让朕瞧瞧,是什么心意。

    ” 郑宓看向云桑,云桑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宫人们会意,各自备了丝竹管乐,又奉上佳肴美酒。

    有美人自帷幕之后而出,笑意嫣然,舞步动人。

     皇帝笑了一下,揽着皇后坐下了。

    郑宓目视前方,一面寻思皇帝怎么突然来了,一面想着如何脱身。

     美人的确是美,是郑宓自行宫寻来的,身段妖娆,面容却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使人心生怜惜,皇帝看得津津有味,却并不多入神,也未放开郑宓。

     他看多了美色,这般姿容虽已是上乘,但只要在宫中便不必着急享用,迟早都是他的。

    他记得他今日来,是来寻皇后的。

     “歌舞迟两日看也不急,朕与皇后的新婚之夜却是等了许久了。

    ”皇帝笑道。

     贞观殿中,明苏还未出宫,她与三皇子说完了话,风雪大作,阻了她出宫的路,她见天色不早,干脆就在殿中歇一晚。

     正要睡,殿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一看,却是皇后身边的女官。

    明苏依旧决定不再见皇后了,何况她眼下一心挂怀郑宓,正要命人劝她走,那女官急道:“陛下忽然驾临仁明殿,天这样晚了……” 明苏打断了她:“陛下驾临仁明殿,这不是好事?” 云桑来此是自作主张,心中既急且慌,听公主之意,是不愿援手,忙道:“可……” “姑姑回去吧。

    ”明苏说道,挥了下手,立即便有宦官来,推着云桑出去。

     宫门被关上了。

    将人关在了外头。

     明苏转身回殿,炉上的水沸了。

    她走了过去,拎起水壶,沏了杯浓茶。

     她想好了,不再见皇后,何况帝后相谐,本就是理所应当,与她何干? 沸水注入壶中,茶香四溢,可明苏非但不觉心旷神怡,反倒略略烦躁。

     她静等了片刻,提壶,泻下一盅清茶。

     “我不想侍寝。

    ”皇后的声音骤然间在她脑海中响起。

     明苏端起茶盅,观赏茶色。

     “我不会侍寝。

    ”皇后不依不饶。

     明苏冷漠地想,与我不相干,我只想阿宓,我不能对不起阿宓。

    她低头闻了闻茶香。

     玄过入门来,正要说话,殿下突然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茶盅在桌上一顿,快步走了出去,闯入了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