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笑 赌身奴翻局替烧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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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说冤家路窄,如何恰被那主人撞见?要出胸中宿气,便下这只毒手,使他置身无地。

    ”有诗说得好: 不是冤家不矣头,冤冤相报恨方休。

     只看吴越相逢路,犹记夫差勾践游。

     温阿四走回半路,就有人把他家里,报与知道。

    温阿四又羞又苦,不敢回家,躲在鹫峰寺中,直捱到黄昏人静,打从后门进去。

    只见娘子坐在厨下,咒骂啼哭。

    见丈夫归家,把把他揪住胸脯,撞下十来个头拳,要死要活,道:“你走了尸灵出去,平白地被野肏娘的赶上门来,把奴屈陷。

    他怪你留住小畜生在家赌钱,故意将奴丢丑。

    奴就要偷汉,难道没有夜里工夫,青天白日好做这椿事?他与堵伯来一向有怨气,今日乘他睡着,一条索子先扣了奴,便去缚他。

    双双拽到街坊上,要拿去见官。

    他又非地方,又非四邻,又非亲族,何等样人,便要拿我去见官?奴也巴不得见官,就有明白了。

    却被众人劝住,使奴有冤不白。

    都是你天杀的开什么瘟赌场,累我老娘没来由受人羞辱。

    ”温阿四呆坐半晌,并不发半言,但问一声道:“堵伯来今在那里?”娘子道:“短命的祸种头,奴怎晓得他死在那里?”温阿四连忙点个灯儿,照到前面,只见堵伯来满面涂血,如死人一般,挡在门首地上。

    温阿四反吃了一惊,心里暗想道:“这厮必定被那主人打坏,所以血流狼藉。

    ”放下灯火,扶他到里面安息,反用好言解慰。

    谁知通是那妇人的奸计,恐怕丈夫回家,翻脸动气,故自己先妆个撒泼抵赖,吓得丈夫不敢开口,又分付堵伯来也妆个打坏模样,使丈夫只疑是主人行凶屈陷,不疑到枕上就擒一段风流罪过。

    有智妇人用一床锦被,通遮盖过了。

    所谓凭你奸似鬼,教吃老娘洗脚水。

    从来会偷汉的妇人,未有不欺瞒丈夫者。

    可笑丈夫枉生七尺,空有须眉,小则被其巧言饰骗,大则受其毒计伤身。

    只看下面,便知分晓。

     再说温阿四口虽不言,心里却十分恼闷,是夜再睡不去,未到天明,便起身叫醒堵伯来,分付他道:“日间事情,你也不必辩,我也尽知道的。

    这一番出乖露丑,怎有面目还住在这里?向来土关上,我有四五间房屋,借人居住,我今日去唤其搬开,明早便打点出城,迁住到那边去。

    此处房屋,原是租赁的,还了本家就是。

    但家中什物,你可收拾停当,以便雇人扛抬。

    ”分付毕,即便带黑出门,无非羞见邻里之意。

    那娘子见丈夫转身,便不肯独睡,依然扒到堵伯来床上去,磨脐过气,替他压惊。

    可见妇人的东西一刻没有人擦弄,恰像里头空痛一般,只顾乐已之乐,那管羞人之羞。

    经了一番捉奸,分明生过杨梅疮,算出汗过的了,一发来得胆大。

    堵伯来从此也挂起一个贴夫招牌,奴才二字,只算做养汉之媒。

    其抵身文契,娘子已暗里送还。

    只瞒得温阿四在皮鼓之中。

     那晚温阿四归家,便唤堵伯来押着家伙,搬运到城外。

    明日早起,夫妇出了通济门,上了车子,行到土关,进房安歇。

    新迁之后,重开赌场,土关地面浅薄,没有大老官下场,拈头生意甚是冷淡。

    不觉秋尽冬来,家中寒气逼人。

    温阿四向着堵伯来愁眉蹙额,要商个度活之计。

    堵伯来道:“开赌生意还算我们熟径,但在此新开场局,必须有个甜头,才引得人上门,入了圈套。

    不怕不起发几位大财。

    ”温阿四道:“我心上也是这个念头,但不好对娘子说得。

    就是娘子肯时,要我吃这碗衣饭,觉得没有脸皮。

    ”堵伯来笑道:“新到此地,那个晓得是你娘子?不是你娘子,若有人问及,你竟推在我身上,你落得原做个干净汉子。

    ”温阿四道:“你肯承受其名,极妙的了。

    但许有其名,不许有其实。

    或借此为由,或者要想占我妻房,这断成不得的。

    ”堵伯来道:“我一片好意相商,你却多疑多虑。

    就不做此事也由你,三冬已到,大家忍饿为上策。

    ”两人唧唧哝浓,娘子却伏在板壁后,一一听得明白。

    听见丈夫说出只许有其名的一句,心上好生不快,故意变了脸,走将出来,嚷骂道:“死乌龟,你做男子汉的,没本事寻饭养家,要靠着老婆过活,羞也不羞?我宁可自家去讨饭度日,断不服气挈带你的。

    ”温阿四惟恐隔墙有耳,只管带笑告求:“我与老堵在这里闲,并不曾说要你养家,休得发恼声张。

    若不信时,你去问老堵便明。

    ”一头说,一头飞走出门,以避其闹炒。

    分明放一条活路,好教堵伯来从中打和局。

    果然一背了温阿四的眼,娘子便与堵伯来商议道:“你的算计,无非要弄浑了水,好捉鱼的意思。

    我岂不知之?但我不刁顿他一番,要把谋占二字,刻刻在胸中筹画,如今且奈何他几日,少不得肚里饥饿,自然又来和你计较。

    你那时便说,必要求告得娘子回心转意,才有可生之计。

    让他再三来求告我。

    我便向他道:‘只怕我愿做时,你又要疑虑我与别人相好,不与你亲密,在家中聒噪。

    那时和你分辩,可不迟了。

    若毕竟要逼我做这营生,须写一张你来求逼的照票与我,我拼丧了名节,后来才不受气。

    ’”堵伯来道:“娘子定计,赛过张良,我当依计而行便了。

    ” 过了四五日,家中七件事件件都缺。

    温阿四急得面黄饥瘦,果然又来和堵伯来商议。

    堵伯来依着娘子的言语,教他去告求尊阃。

    温阿四依言求告,娘子回言不肯,急得他两眼泪流,娘子才把前面的说话,逼他上钓。

    温阿四那时莫叫做饥不择食,人贫志短,不要说写一张照票,就要他写下一千张,通是情愿的了。

    提起笔来,就写一张,付与娘子收执。

    此就是逼人身契的现报。

    照票既写,堵伯来便去各处兜揽赌客,娘子在家搽粉点脂,打扮得异样妖娆,勾引得赌客们神魂飘荡,日日到他家赌钱鬼混。

    那妇人说要米,就有人送米,就要钱,就有人送钱,就要绸缎,就有人送绸缎。

    日间赌钱,加一拈头,是留宿,分外私送。

    不上一月,家里好不热闹。

    银钱酒米,百件丰足。

    也有人问温阿四道:“宅上这位娘子,什么相称?”温阿四:“这是老堵的令政,小弟与他是旧日相知,借弟房屋,也住在这里。

    ”众人信以为实,然老堵居之不疑。

    一个乌龟,美名开着眼,替他担受。

     那娘子偷闲捉忙,便与堵伯来大抽大弄,并不回避着温阿四。

    温阿四有时也去撩拨,反被他乱推乱抓,竟把亲丈夫贬入孤阳宫去。

    一日,温阿四多饮几杯酒,乘了几分酒意,在家里夹七夹八罗唣嚷骂,又要打这妇人,又要赶逐老堵。

    把身契一事,重新提起,声声叫他是奴才。

    老堵便与他厮挺,问其身契在那里。

    温阿四忙走妇人房中去,搜寻不见,乃与妇人取讨。

    那妇人劈面一啐骂道:“野贼囚,什么身契,敢是见鬼了。

    ”温阿四欲要声张,不觉酒涌上来,头轻脚重,跌倒便睡。

    那娘子向堵伯来:“他写了执照票,尚然这等发狂。

    倘日后只管声声张张,被人识破,究竟要断我还他。

    你落得干替他做了多时的烧汤,可不被人笑死?我想将起来,不如寻一个了当的道路,你我方才稳做长久夫妻。

    ”堵伯来道:“这样死乌,若算计结果他性命,忒觉狠毒。

    我少时曾传一个哑呆药的神方,待我到药铺里去,依方买料,合就此药,调在茶汤之内,乘他吃醉,灌将下去,若果然有效,迷了心窍,讲不出话,变做个朦懂汉,虽生犹死,岂不是了当的良法?”那妇人道:“既有此方,向来何不早做?你快些去合就,休得延他酒醒。

    ”堵伯来连忙走到药铺中,置买完备,袖回家里。

    恰好温阿四睡中酒渴,讨汤水吃。

    妇人便将药末,放在汤内,扶起他头,骨都都呷下一大碗。

    依然倒头又睡,直睡到明早,日上三竿,再不听得他做声。

    堵伯来揭开帐子一看,但见他双目炯然,形如木偶,叫之不应,扶之则坐,与他饭吃,略吃几筋,不与他吃,也不思想。

    镇日昏昏沉沉,只因醉中使性,遂成废人,连活乌龟也没得做。

    真正做了个痴呆乌龟,平白地送个妻子与人受用。

    看他取乐快活,不能发泄半字。

     这岂非圈留人在家赌钱,担误人年少娇妻的现报?总之不是贪人,也不在家开赌;不是贪人,也不弃家入赌;不是贪心翻本,也不卖身去赌;不是贪心要赚大钱,也不舍得把老婆去诱赌;不是贪色又贪财,也不到得做奴才做烧汤。

    一个清白男子,都断送在赌中也。

    或戏言曰:“据此看起来,开赌的不但不该吃酒,并不该吃药。

    ”予戏答之曰:“吃酒是捉弄酒头之报,吃药是下药骰子药牌之报也。

    ”听者大笑曰:“诚如所言。

    ”此第六笑者,凡世间贪夫,当至心供养信受奉行。

     评曰: 亦卧庐评曰:奉劝开赌者,须让单身汉去做,没有妻室,少些笑柄。

    不然未有不依样遭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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