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柳陌征衫锦带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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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之转身离开时,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跟两位长老解释。

    他们一定不会相信他所说的。

    什么第三人,什么高丽自己解救自己。

    他们理解不了。

     其实,他又何尝真正理解呢? 他只能尽力去说服他们。

     却不知道是否真正能做到。

     昙宏大师与清商道长听着杨逸之的话,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他们凝视着杨逸之,凝视着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杨逸之宁愿他们暴跳咆哮,但他们却一言不发。

    良久,深深叹息。

     “盟主,您相信他吗?” 这句话让杨逸之很难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卓王孙。

     这一刻,他想起了他的请求:“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能做到。

     杨逸之点了点头:“我相信他,因为……” 他希望能将自己的分析说一遍给这些长老听,他希望他们能像他一样被说服。

    但昙宏大师与清商道长并没有听他说下去。

     “我们相信你。

    ” 他们向杨逸之深深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杨逸之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忽然感到有些难受。

    他知道,要让这两位长老相信卓王孙,是不可能的。

    他们期盼着他回来后,能够齐心协力,推翻卓王孙。

    但他却令他们失望了。

     他们并没有反对他,只因为他是他们的盟主。

     杨逸之悠悠叹了口气。

     他并不知道卓王孙是否是对的。

    因为,第三人的计划,必须用万千生命为代价。

    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必须冷静地看待数十万人的生死,将这些人的牺牲看作是史书中无关紧要的数字,是历史前进不得不铺下的基石。

    更何况,哪怕付出了这个代价,有时历史也永远不可能产生第三人。

    也许高丽注定了无法拯救自己,而他们两人出手,至少可以让现在的高丽免于战乱。

     他不知道,让高丽自己成长为自己的救星,是否是正确的。

     但他选择相信卓王孙,并和他一起向这个方向努力。

     他不愿意跟卓王孙作对——尤其是当这茫茫尘世,卓王孙的盟友却只剩下他的时候。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荣幸至极。

     第二天,清商道长跟着郭再佑出城去了。

    他的三十二名弟子跟着他一起走了。

    他走的时候,雨就像是细细的鞭子,抽打着这个城市。

     清商道长坚持走到虚生白月宫之前。

    他将他的道冠放到虚生白月宫前的石阶上,砸得粉碎。

     “如果我再次回来的时候,战争还没有结束,那么就将我的头在这里砸得粉碎!” 他与三十名弟子昂首出了城。

     这是武当派仅余的三十三位高手,真武剑法唯一的传人,昂首出了平壤。

     那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对卓王孙做出的反抗。

     元豪与月写意也出了城。

    因为元豪并不习惯在城中久居,他惦记着他的部下们。

    月写意跟着他走了,她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李舜臣仍被枷锁在大牢中,任何人都不准探视。

    他的旧部下们已出离愤怒,但慑于卓王孙的威严,无人敢抗议。

    他们潜伏着,等待着李舜臣被释放的那一天。

     车驾再一次从平壤出发,向汉城而去。

     沈唯敬似乎也知道自己上次的表现实在太丢人,此次坐在车里,不住地向杨逸之保证就算日出之国人抓住他灌辣椒水、坐老虎凳,他也绝不害怕。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还特意捋起袖子,露出干瘦干瘦的肌肉来。

     杨逸之倒是相信这一点。

     见识过卓王孙的威严之后,像沈唯敬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一定会拿出全部勇气来的。

    杨逸之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像沈唯敬这样的人,就算能认真谈判,又能从平秀吉这样的枭雄手中谈出什么有利的条件呢? 两军交战,谈判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只要沈唯敬在条约上签上字,明朝就不能违背。

    否则,将失信于天下,永远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主动。

    而沈唯敬的所作所为,让杨逸之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他只希望,卓王孙的判断是对的。

     车驾仍然走了七天七夜,方才望见汉城的城楼。

     远远地,可以看见汉城之外列了很多很多的人。

    沈唯敬深吸了几口气,坐直了身体。

    他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肌肉,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又仿佛是说给杨逸之听的:“来吧,统统都来吧!” 猛然传来一阵鼓声。

    沈唯敬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刚挺起的瘦胸立即塌了下去。

    他哀怨地看了杨逸之一眼,几乎就要钻进车厢里。

    但见杨逸之面色丝毫不动,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他又勉强挺起了腰板,嘟囔道:“来吧,统统都来吧……” 已是毫无底气。

     随着鼓声,传来了一阵丝竹之声。

    丝竹清扬,水雾和着杨柳清荫被驱散后,忽然露出一群脸上涂着白色铅粉的舞姬来。

    她们穿着绣满樱花的和服,缓缓地转动着,无论做什么舞姿,都像是花树在生长。

    她们身后,几百个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排列成整齐的方阵,肃穆地站立着。

    每个人身前,都放着一只巨大的鼓,鼓上绑着艳丽的红色绸条。

    这些精赤的汉子脸上涂着各种符号,就像是八十万天津神同时降凡一般。

     猛然,一声唿喝,所有的汉子都用力挥起双手,仿佛层层枯树,指向苍天。

     接着,又是一声唿喝,所有的手一齐重重落下。

    落在鼓上的雨点被震动,蓬然勃发,用力溅在他们身上。

    唿喝声不断,鼓槌一下又一下击发,整座城都仿佛被震动着。

     舞姬们踏着节奏,双手扬起,模拟着天神种种的动作。

    她们的表情、仪态完全隐藏在那浓重的妆之后,仿佛已不再有生命,只是一群精致的玩偶。

     沈唯敬的惊讶渐渐转为欢喜,因为他发现,这些人是来欢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