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旧事已非还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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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生白月宫里没有一缕光芒。

     卓王孙在黑夜中久久沉默,却感觉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杨逸之的话烧灼着他,竟然让他无法安静下来。

     那个男子想得到她?(奇*书*网.整*理*提*供) 没有人能得到她!绝不会有了。

     他习惯了她在一次次离去之后,再会一次次回来,继续留在华音阁,直到他再次让她心碎。

     他习惯于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考虑是否会伤到她,因为,她习惯了受伤后离去,也习惯了离去后的回来。

     他也习惯于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甚至习惯到忘记了为什么她一定会回来。

     就算将她到杨逸之的身边,她也一定会回来的。

     就像当初在草原、三连城、乐胜伦宫中曾经历的一样。

    她始终会回来,回到他青衣之侧。

     但蓦然之间,他忽然想到,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每次,她都要恭谨地叫他先生。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对他恭顺有礼,不敢有半分偕越。

    她总是默默忍受他所有的伤害,忍受他为她做的一切安排。

     究竟是因为她愿意如此,还是,她不得不如此? 他霍然发觉,除了那一次,她在昏迷中的无心对答,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谈过心。

    他与她虽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道冰冷的墙。

     他与她之间,隔着他的威严,她的顺从。

     从未越界过。

     什么样的恋人会像他们这样? 无论怎样对她,她始终不曾愤怒、争吵、抗争,亦始终不曾说过一句。

     一句“我爱你。

    ” 她真的不能离开他吗? 卓王孙忽然不敢再确定! 曾经的一幕一幕在他面前停过,烧灼着他的灵魂。

    他赫然发现,或许一切都是错觉。

     或许,她从未爱过他。

     门,轻轻地被推开。

     相思静静地站在门口。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她也不知道是否该回到这里。

    也许,只是个习惯。

    离开了,就要回来。

    也许,她只是没有别的去处可去,只好回到这个伤她伤得如此重的城市,见到这个伤她伤得如此重的人。

     也许,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希冀,希冀那曾经发生的是幻觉,他可以像以前一样,用淡淡或冷漠的笑容迎接他,就像她从不曾离开。

     “先生……”极轻的声音,划破了虚生白月宫里的寂静。

     卓王孙看着她,没有回答。

    郁结的心情却忽然放松下来。

     ——她还是回来了,回到他身边。

     相思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很熟悉这寂静,每次她回来的时候,卓王孙都会用这样的寂静迎接她,就像她从不曾离开。

    这寂静让她有一丝安宁。

     就算曾互相伤害过,至少,还有一丝默契保留着,仅属于他们俩的默契。

     “平秀吉,已经饮下了我的毒茶。

    我确定,他是真的平秀吉,因为……”相思想不出该说什么,就絮絮叨叨地说着在天守阁发生的一切。

    平秀吉如何向她解释鬼藏的秘密,她如何意识到平秀吉的真身所在。

    她并不认为平秀吉是死在自己手上,真正杀死他的是卓王孙。

    卓王孙瓦解了他的信念与信心,饮下那杯毒茶,只不过是他主动求死而已。

     她小声述说着这一切,卓王孙凝视着她,感觉到刚才的一点欣喜正在被耗尽,胸中的火却越来越烈。

     难道,她始终生活在九重莲花天上,不曾踏上过人间的污秽吗?她从来没想过,人间有欲望、污秽、欺诈与私心? 还是,她清晰地知道这一切,并利用这一切,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且乐在其中。

     他眼前出现了几个影子。

     白色的恶魔,蜷缩在昏黄的地心之城,恶毒地打量着这个繁花锦簇的世界。

     草原的王者,率领着席卷天上的精兵,随时可以发动一场令天下崩坏的战争。

     蓝发的魔王,傲然立于毁灭的神明前,拉开上古魔弓,让整个雪域为之震颤。

     他们都有一共同之处——都曾让这株水红相伴身边。

     他忍不住想:"在相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以前,他并不曾这么想过,但流花寺中的情景,却让他的心打开了一个缺口。

     从此这颗心不再完整。

     “以前,每次私自离开,总是添乱……希望这一次能帮上一点忙。

    ” 相思的脸上有着一丝迷茫,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但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无需他跋涉千里去救她,也不曾因一念之仁而事情不可收拾。

     或许,这一次,总算为他分了一点忧…… 她凌乱的思绪被卓王孙猝然打断:“他为什么留你在身边?” 相思僵住了。

    她没想到卓王孙会这样问她。

    她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自踏足江湖以来,仿佛是命运作弄,她被一个个强者强行留在身边。

    她从未想过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那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为什么留我在身边? 相思讷讷道:“因为……因为他想看我怎么刺杀他。

    ” 这个回答,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这让她很震惊,因为,当初平秀吉这样对她说时,好一点都不觉得可笑,为什么现在就可笑了呢? 她心中惕然而惊。

     卓王孙冷冷地注视着她。

     这,算是个理由吗? 她,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任由这样的理由存在?是单纯,还是无知? “他为什么让你刺杀他?” 相思的身子震了震。

    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发觉这个理由可笑了。

    因为,这件事的确很微妙。

    平秀吉显然对她有着微妙的感情,才会将她留在身边,任由她寻找着刺杀他的机会。

     她恍惚想到了那个少年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一幅妙绝天下的仕女图。

     守卫森严的天守阁,究竟是他的藏所,还是藏娇之屋? 她一惊,绝不是这样的! 她猝然抬头,想要争辩,却看到了卓王孙的眸子。

     她那双眸子,竟满是冰冷的讥嘲。

     没有人会这么天真,沉浸在另一个男子的呵护中而不知觉。

     那么,她为什么总是后知后觉? 相思的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惶恐。

     "不!不是这样的! "我……我多年前,曾有恩于他的一个影武,他或许只是想报答我! “我真的只是想杀掉他,为高丽百姓做点什么……” 她为自己辩护着,语无伦次。

    但连她自己都能感受到,这辩解是多么苍白。

     卓王孙看着她,仿佛看到苍白的恶魔,草原的王者,蓝发的魔王,化身千亿的关白,在她身后交叠在一起。

    而她还在他们围绕中,仓皇地为自己辩解,这一幕是何其荒唐! 这一刻,他想伤害她,伤得她淋漓尽致。

     “乐胜伦宫中,帝迦曾将你囚禁,称你女神转世,要你认同他是湿婆化身。

    难道仅仅是巧合?” 相思霍然一惊。

     那位蓝发的魔王,倏然而上心头。

     帝迦。

    曾冀她之指引而成神之人。

    将她藏于神宫中,视她为前世妻子,亦曾为她换上新衣,祭祀天地。

    有那么几次,他与她的距离那么近,近到她能无比清晰地感触到他的渴望。

     她感到了一丝震惊。

     帝迦对她只有一种欲望:得到她。

    毫不遮掩,赤裸裸的欲望。

    她想抵赖都绝无可能。

    她能留在他身边,为的是什么? 是否就是这种欲望? 在卓王孙的注视下,她的心竟无尽惶惑起来。

     “那么,草原之上呢?” “俺答汗为你提兵京师,几乎将中原灭亡。

    却因你一席话,重返草原。

    你凭什么能做到?你有想过吗?” 那个豪爽的王者。

    青色城中,他提兵十万,顷刻瓦解明朝之防线的;京师城下,他又不顾千万士兵的反对,飒然放弃攻入中原。

     那是海一样宽、山一样高的深情,深到足够放弃。

     相思心头猝然一痛。

     如果说她不明白俺答汗的情谊,那是骗自己。

    但,她与他是清白的,她对他绝没有半分私情,只有皓如明月的相知与感激。

     但,他却为她放弃了天下。

     怎能没有想过? 相思眼中含着泪水。

    她很想大声对卓王孙说,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不能容忍别人侮辱他,这位纵横草原的王者从来没有想过占有她,他只想要她幸福。

     为此,他不惜放手。

     卓王孙冷冷地看着她。

     相思要争辩的冲动忽然冰冷。

    事实是怎样并不重要,她终于明白了他在意的,指责的是什么。

     他想说的是,她利用这些王者的爱,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一次次游走在这些王者之间,将他们的王冠作为自己璀璨的装饰。

     并且乐在其中。

    装作一无所知。

     她怆然后退,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不!不是这样的!”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留下来,只不过是想帮助那些比我更可怜的人……何况,我没有左右他们的力量,他们怎样对我,我能拒绝吗?” 是的,她不能拒绝。

    但她一次次离开他,一次次走近这些王者身边。

    她明知道他是能保护她的,只要在他的羽翼下,任何人都不可能伤害她。

    但她仍然选择了离开。

     是她需要不同王者带来的虚荣吗? 卓王孙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讥嘲:“北京城下退敌十万,乐胜伦宫中令魔王俯首,现在又毒杀了日出之国最有权势的男人。

    多么了不起的功绩,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 他笑容一冷:“如今,你交换到了想要的一切,回到我身边,是想炫耀这些丰功伟绩,还是想我为你感到高兴?” “我……我不是……”她的话哽咽在喉中,再也说不下去。

     她看着他,怔怔地落下眼泪:“你总该知道的!” 是的,他知道的。

    就算世上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他也该明白她的心。

     他为什么不相信她?她将所有都交给了他啊。

     在说出恨他之后,又回到他身边,需要多大的勇气? 需要放下多少自尊?他为什么从来没想过! 我知道吗? 看着她的眼泪,卓王孙忽然诧异自己竟然这么平静。

    她在自己面前展开的悲痛,似乎是一出荒诞剧,而他只不过是个看客,并未置身其中。

     于是,他有了要加深这悲痛的冲动。

     他笑了,缓缓道:“那么,流花寺中呢?” “你解开衣衫,投入杨逸之怀抱,索求着他温存,你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