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浮云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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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那块木板,发觉竟是毒君金一鹏所睡的木板,她想起自己屡次劝“爹爹”不要睡在这硬邦邦的木板上,“爹爹”总是不听,想不到今天却靠这块木板逃得性命。

     她右臂麻木得很,原来辛捷正枕在她的手臂上,仍然昏迷着,她笑了,那么幸福地笑了。

     从死之中逃了出来的人,身侧又有自己所钟情的人儿陪着,世上其他任何一件事,都不足为虑了。

     她伸出左手抚摸辛捷的脸,哪知触手却像火一样地烫,她蓦地想起辛捷身上的毒,不禁又黯然了。

     金梅龄躺在地上,忽愁忽喜,柔肠百转,不知怎生是好。

     她渐觉手臂上的辛捷在微微转动着身体,她知道他正在苏醒着。

     阳光初露,照在他的脸上,金梅龄只觉得他那么苍白那么文弱,若不是方才看到他那一番舍生忘死的狠斗,真以为他是个文弱的书生。

     她微叹了口气,纤纤玉指顺着他微耸的颧骨滑了下去,停留在他的下颚上。

     “若然他刚才的那一番舍生忘死的拼斗,有一分是为了我,我死也甘心。

    ”她幽怨地想着,随又展颜一笑,“我想到死干什么,现在我们不是好好地活在一起吗?长江的巨浪,也没有能够分开我们,拆散我们,其他的我更不怕了。

    ” 想着想着,她脸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望着辛捷,蜜意柔情难描难述,恨不得天长地久永远这样厮守才对心意。

    “天长地久……”她幸福地呻吟着,微一侧身,让四肢更舒服地卧在地上。

     辛捷眼帘一抬,又阖了下去。

     她的手在他的下颚上转动着,她本是个矜持的少女,可是刚从死亡的边缘回到人世,这对患难中相依的人儿,不免有了澎湃的情意,何况此刻四野无人晨风轻送,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都湿透了。

    ”她悄声埋怨着,整理着凌乱的衣襟。

    眼光动处,蓦地一声惊唤,指尖也立时冰凉了起来。

     原来辛捷的右手,此刻已经肿得海碗般粗细,而且掌指之间,也泛着一种暗黑之色。

    她突然记起辛捷所中之毒。

    “那是无药可救的毒呀!除了爹爹的解药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治好他呢?” 她无言地悲哀了。

     辛捷转侧了一下,微弱地睁开眼来,这由混沌回复到清明的一刹那里,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他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在五华山的梅谷里,他曾经有过这种喜悦而迷惘的感觉。

     渐渐地,他动荡的神经平静了,他开始忆起每一件事,回忆永远是奇怪的,有时人们在十年中,所能回忆的仅是一件事,而另外的一些时候,却会在一刹那间回忆起一生的遭遇。

     他仰视着苍穹白云,思潮如涌。

     突然,他听到身侧有啜泣之声。

    一转脸,眼前的赫然竟是一张美丽而悲怨的面孔,明媚双眸中正在流着眼泪。

     “金梅龄。

    ”他轻轻地低呼了一声,瞬即了解了一切。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对这美丽而又多情的女子,他也有一种难言的情感。

    但是,他所不能了解的是:“为什么她哭了起来,难道她以为我死了吗?” 于是他温柔地说:“金姑娘,你别哭了,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呢。

    ”他想抬起手来替她拭去颊上的泪珠,但是他觉得手臂竟全然失去知觉,像是已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金梅龄抽噎着说:“你……你……” 辛捷笑道:“我没有怎样,不是……” 蓦地,他也想起方才舱中那一番剧斗,想起掌上所中的毒,挣扎着支起身子,朝自己右掌一看。

     他这一看,不禁身上冷汗涔涔而落,忖道:“我只手掌接触了一下,却已中毒如此之深,若然皮破血流,此刻哪里还有命在?这‘毒君’之毒,真的是名不虚传。

    ” 一惊之下,他再也顾不得身旁啜泣得越发厉害的金梅龄,试着一运气,觉得真气仍能运行,心中大喜。

    他左掌支地,盘膝坐了起来,他想以自己本身的功力,将毒气排出体外。

     金梅龄见他如此,心中更难受。

    她知道他这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莫说他中毒如此之久,中毒之后又曾跳动过,就是刚刚中毒之时就运气行功,也无法将这天下的至毒排出体外。

     但是她不愿破灭辛捷这最后的一线希望,她想:“反正你就要死了,让你多高兴一会儿吧,唉!你死了,我又……”她不敢再往下想,虽然她情愿跟着辛捷一齐死掉,但在她心底深处却似另有一种力量在阻止着她。

    她心中紊乱,连她自己也无法知道她此刻的情感,虽然她深爱着辛捷,但她知道她的爱只是单方面的,因此,她似乎觉得为他而死,对自己是一种委屈。

     她望着正在运气的辛捷双眉正紧紧皱着,嘴唇闭成一条两端下垂的弧线,脸上的表情痛苦得很,绝不是一个内家高手在运气行功时所应有的表情,她知道毒已在他体内发散了。

     “最多再过六七个时辰……”她喃喃低语着,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地落在她本已湿透的衣裳上。

    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将要死去,这是一种多么深切的痛苦呀!纵然这人不爱自己,但这只有更加深自己的痛苦而已。

     辛捷仰天一阵长叹,放弃了这对自己的生命所作的最后的努力,望着对面正在为自己悲伤的人儿,他情感的复杂,更远胜金梅龄多倍。

     此地距离江面不远,长江流水呜咽之声隐隐可闻,再加上金梅龄的啜泣之声,辛捷心乱如麻。

     自责、自怜、自怨、自恨,这种种情感,在他心中交击着。

    在他极小的时候,就遭受到那么大的不幸,五华山梅谷的奇遇,使得他变成一个不平凡的人,他正要去做一些他久已期望着去做的事。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对他不再重要。

    他甚至忘却了方少堃,忘记了方少堃脉脉的情意,因为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已活不久了。

     随即,他抛开了脑海中一切紊乱的思潮。

     他引吭向天,清啸了一声,朗声笑道:“自古英雄,难逃一死,辛捷呀!辛捷!你又何必太难受呢?” 他举起左手,指着惊愕而悲哀的金梅龄,笑道:“哈哈,你比我更痴,死,又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次较长的睡眠罢了!来来,笑一笑,能得美人一笑,死复何憾?” 辛捷的声音,有一种令金梅龄战栗的语调。

    她茫然止住了泪,望着她面前的人。

    这人撞开了她少女的心扉,然而她对这人却又了解得这么少,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性格。

     辛捷左掌朝地上一按,身躯平平飞了起来,贴着地面打了个转,坐到金梅龄的身侧,他虽然身受剧毒,但多年不断的修为,使得他在施展这种上乘的轻功时仍不觉困难。

     他忽又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只有几个时辰的命活了,为什么还不让我高兴高兴?” 金梅龄望着他,勉强将脸上的肌肉挤成一个笑的形状,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她怎么笑得出来? 她强忍着泪珠,无论如何她暗下了决心:“在这几个时辰里,我要尽我的所能,让他快乐。

    ” “然后呢?”她停顿了她的思想,温柔地伸出手去,握着辛捷的左手,将头倚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随便你怎么说,我都听你的。

    捷哥哥,我永远……永远是你的人。

    ” 辛捷幸福地笑了,这少女纯真的情感,使他有更多的勇气来面对着死亡。

     同时,他也深深地为自己能占据这少女的心而骄傲着,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虽然短促,但却是充实的。

     当他知道他生命的期限,几乎已没有任何希望来延长的时候,他就决定要好好享受这几个时辰。

    这就是他的性格,永远不作无益的悲伤,永远不做无法做到的事,这性格是与生俱来的。

     虽然,他对金梅龄并没有深挚的情感,但是他却希望她对自己有强烈的爱,那么在他死去的时候,他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他粗犷地将金梅龄搂在自己怀里,喃喃地诉说着,温柔的言语像甜蜜的月光,使金梅龄浸浴在快乐里。

    她以为自己是真的幸运了,因为至少她已得到了一份她所冀求的爱。

     仍然是清晨,阳光从东方照过来并不强烈,辛捷感到贴在他怀里的是一个火热的胴体。

     他们的衣裳都极薄,湿透了更是紧紧地贴在身上,第一次看到少女身体上美妙线条的辛捷,心房剧烈地跳动着,从肩头望下去,她的胸膛是一个奇妙的高弧,然后收束再扩散,再收束于两条浑圆的腿,收束于那一对奇妙浑圆的脚踝。

     一切都是柔和的,但柔和中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跳的狂热。

    辛捷渴望着能接触到这柔和的曲线。

     这渴望是那么地强烈,于是他抽出搂着在腰上的手。

    当他炙热的手掌接触到她时,他们两人的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她闭着眼承受着他的抚摸,这感觉对她说来,也是奇异而陌生的。

    她听到他的呼吸愈来愈粗重。

     终于,她发觉他更进了一步,虽然她没有这种需要,但是她愿意顺从着他,愿意做一切事。

     良久,四野又恢复了宁静。

     乌云掩来,竟淅沥着飘起小雨来。

    她深深地依偎在他的胸膛里,她已将自己的一切,完全交给他了。

     他们甚至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但是他们也根本没有避雨的念头。

     时间一刻刻地溜走,辛捷感觉到他离死亡更近了,方才他虽然忘记了右臂的麻木与痛苦,但是现在他又感觉到了,再加上那种满足后的疲劳,他似乎已嗅到了“死”的气息。

     望着蜷伏在怀里的人,他深深地歉疚着。

    他暗骂自己为什么要临死的时候,占据一个少女的身心。

     然而,同时他却又是骄傲、满足和愉快的。

     这就是生命的矛盾,非但他无法解释,又有谁能解释呢? 雨停了,他突然感觉异常的寒冷。

    他身上的颤抖,使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