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服仙露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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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丝鞭刚一沾及掌力,已自直飞开去。

     掌风劲烈之极,把那位姑娘的淡青罗衣,吹得直往旁边飘飞。

     却见她一抖缰,白驴便陡然疾冲丈许,让开他这一击。

     沈雁飞这一发怒,那位姑娘反而不生气了。

    她回头嫣然一笑,道:“姑娘今日定要好好跟你较量一下。

    ” 一驴一马,飙翻云卷般抢出城外。

     那匹白驴脚程奇快,沈雁飞的坐骑相形失色。

     沈雁飞眼珠一转,忖道:“我绝不和她在马上动手,一则兵刃太短,二则她的驴儿太快,就像刚才那样,一任我用尽全力击出,人家连手也不必抬。

    ” 回头一瞥,不觉十分惊诧,原来那终南孤鹤尚煌竟然没有跟来。

     这时他的坐骑一径跟着前面的驴儿,落荒而走。

     沈雁飞再扭头前望,只见那匹白驴已转入一座小山岗后,终南孤鹤尚煌真个不见踪影。

     他猛一勒缰,凝眸寻思。

     按道理来说,终南孤鹤尚煌既然答应同去城外动手,以他的身份名望,焉有中途撤走,形同畏惧之理?至于那位姑娘,沈雁飞并没有时间去分心考虑,因为他已觉察出那位姑娘功力之高,虽是令人惊骇,但他总还能够应付,不比那终南孤鹤尚煌,只要一动上手,让他看出乃是修罗扇秦宣真门下,恐怕想全身而退,万难办到。

     他确定了终南孤鹤尚煌没有跟来之后,禁不住轻松地吁口气,忖道:“管他是什么理由呢?人家本是要找田仇两个老魔的晦气,没的我来做了替死鬼,那才冤呢。

    现在可好啦,各走各路,只要打发了那个妞儿,便可直奔江陵。

    ” 一想到那妞儿,岗后蹄声响处,那位已转回来。

     她在七八尺处停住,道:“怎么啦?你怯场吗?可借你的马脚程太慢,想逃走也不行。

    ” 沈雁飞现在较为轻松,因此细打量着她。

     但觉这位姑娘美丽可比祝可卿,只缺乏祝可卿那种天然怯弱风韵,眉宇之间,隐隐露出一股倔强之色。

     他最不喜欢带出坚强味道的女人,就像师姐秦玉娇,他光是听到秦玉娇那铿锵的声调,便不大高兴。

     这位姑娘的嗓子虽然娇脆悦耳,但他讨厌她眉宇间那股倔强之色,于是他冷冷地道:“我并不需要逃走,这江湖原本就是我们男子汉闯荡的,我倒是奇怪你一位大姑娘,不好好地待在家里……” “笑话,我的事你管得着吗?”那位姑娘大大生气起来,她觉得最难堪的,便是对方那双冰冷而带点蔑视的眼光,在她的经验中,从来未曾遇过这种侮辱的眼光。

     不过她还是暂时按捺住勃勃的怒气,继续道:“况且……女人和男人有什么不同?” 沈雁飞立刻接口驳道:“别的人都不是这样子吗?女人应该在家里,男人出来闯荡,你总不能一个人硬说所有人都不对。

    ” “这才是大大的笑话。

    ”她的声音已显出没有那么生气了,因为她忽然觉得对方的见解,十分幼稚:“那个本来就是不合理的现象啊,我正要反对这个,而阁下呢……”她故意把声音拉长:“阁下却反用来作为最大的理由。

    ” 沈雁飞觉得她说得不错,可是却因被她嘲讽而光火起来,冷哼一声。

     然而他忽地想起母亲,往年她在那等困境中,偶有好心的人安慰她和接济她,立刻惹起别人蜚短流长,难道生而为女人便活该倒霉?沈雁飞冷冷道:“很好,倘若你手底下也有嘴巴那么锋利的话,足可以称尊武林了。

    ” 她一瞪眼睛,怒道:“可见得一沾上贼味的人,连道理也不必讲,你难道不替自己可惜吗?” 沈雁飞冷笑两声,那对眼睛,就像看什么似地,在她身上溜来溜去。

     那位姑娘无端双颊晕红,倏然一催驴,冲到他面前,倔强地叫道:“小贼你看什么?姑娘可不怕你这一套。

    ” “你的脸为什么要红呢?很好,你问找看什么,我不妨告诉你,我是在看看你的样子,究竟能做我的什么人?居然会管起我哩!” 白驴儿忽地冲过,在这擦身而过之际,那位姑娘连抽两鞭,却都被沈雁飞用掌力震开去。

     猛见她一扔丝鞭,呼地反手一掌打来,又是“龙尾挥风”的那一招。

     沈雁飞但觉敌人掌力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心中十二万分诧骇这位姑娘掌力竟会如是雄劲,竟然凌驾于田仇两魔之上。

     疾然一扭腰,双掌齐出,用足十二成力量,猛可迎击出去。

     两股掌力一交,沈雁飞哼一声,抵挡不住,只好甩蹬借力,跳下马去。

    那匹马希聿聿嘶一声,腾腾退出大半丈远。

     沈雁飞只因身有阴气保护,故此方才双掌一击,乃是尽力不使坐骑受伤,正因如此,他在落地之后,比之那匹马还要震退远些,才能努力站定。

     这位姑娘的掌力,端的惊人之极。

    沈雁飞大喝一声,身形快似离弦之箭,疾扑过去,一式“大匠运斤”,掌挟悠悠风声,亦斫亦撞。

     那位姑娘头也不回,等到掌力及体之际,倏然又反手一掌打来。

     强劲无伦的掌力,把地上的砂石都卷得飞旋激溅。

     沈雁飞闷哼一声,腾腾腾连退六七步之远。

     这一惊非同小可,沈雁飞呆在那儿,不会动弹。

     “我目下的功力,足可和田仇两老魔相抗,按理说武林中除了绝顶高手如我师父或终南孤鹤尚煌,又或是石山牧童赵仰高等才有能力赢得我一筹,可是当也不至于一掌把我震退六七步之远,还亏得我有阴气护体,若换了别人,即使是田仇两个老魔,这么挨上一掌,不死也得受伤,这妞儿究竟是什么人?竟具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掌力?记得早先在饭馆子里,曾经和她换了一掌,那时她的掌力似乎还逊我一筹,可是……” 他越想越惊,而且发怔。

     那位姑娘背向着他,也全无动作。

     歇了片刻,那位姑娘徐徐转身,眼光一扫过沈雁飞惊疑的脸上,已知他所以如此之故,当下冷笑一声,轻移莲步,姗姗走过来。

     沈雁飞虽是满心惊骇,但仍然瞧出这位姑娘,在起初转身一瞥时,露出诧异与烦躁的神色。

     他不必故意推想,便觉出她定是因为连发两下那么沉雄劲厉的掌力,仍然没有把敌人打伤,是以既奇怪又心烦。

     她道:“小贼你以为凭你的身手,可以横行天下吗?如今碰着强敌,故此惊得呆了,是不?” 沈雁飞猛一定神,立即针锋相对地冷笑道:“你连施绝艺,也没伤着我,可见得你那一手还是不成。

    ” 那位姑娘果然非常生气地哼了一声,倏然一滑步,欺身进击,玉掌起处,一式“金豹露爪”,掌心微凹,劲力含而未吐。

     沈雁飞可忌惮她的掌力,急忙斜闪半步,避开正面,使出“缠肘穿身”之式,疾拿敌肘。

     她的掌力可就吐不出来,疾如星火般缩肘沉腕,五指垂着软软一拂。

     沈雁飞焉敢让她拂着,然而身形依然不进不退,只略略一沉腕,让过她那兰花似的五指,随即又疾扣敌肘。

     她也不进不退,仍用原式疾拂回来。

     沈雁飞再也不得不让开,右手撤处,一腿扫过她下盘,这一腿攻得正是时候,那位姑娘再无破解之法,只好往后一退,便自退开四五尺远。

     沈雁飞勾起雄心,如影随形般跟踪赶上,呼呼呼连劈三拿,雄劲绝伦,然而那位姑娘身法奇快,宛如蝴蝶穿花般左闪右避,沈雁飞三掌俱都落空。

     好个沈雁飞机智异常,修然心中一动,忖道:“这妞儿好像需要什么架式,才能发出那石破天惊的掌力,我如今逼紧了,她可就缓不开手。

    那么我只要缠战下去,出其不意以阴气护身,挨她一下,趁隙把她立毙掌下。

    ” 心念一掠而过,主意已决,面上不禁露出狞笑。

     那位姑娘单凭玄妙无比的身法,连避他四五招,显得毫不吃力。

     沈雁飞手底一紧,掌锋手指,尽向她全身三十六处大穴,只要略一沾上,便得立刻倒毙。

     她生像因此而激起争强好胜之心,倏然手法大变,身法依然如鬼魁往来,飘忽不定,一双玉手却点、抓、扣、摘,全是进手的招数,一时拳影纵横,掌风呼呼,剧斗在一块儿。

     二十招之后,沈雁飞便有点心急了,只因对方十指如兰,全是点穴扣脉,分筋错骨的手法,仗着身法奇快,威力无伦,拆了二十多招,从未使过拳或掌。

     这一来他的诡计便无法得逞,因为他的阴气功夫,只能防御敌人急攻硬打的拳掌,至于这种锐利如剑的指上功夫,却无法抵御。

     是以他心中甚急,暗自思疑对方识得他的心意。

     他盘算了好一会儿,实在忍耐不住,蓦然掌法一变,使出名震天下的修罗七式。

     这修罗七式原本是拳脚兵刃全可适用,只因秦宣真的扇子特别出名,故此称为修罗七扇。

     沈雁飞连攻两式,那位姑娘立刻大见窘困,举手投足全被敌掌牵掣住,霎时已逞迟滞之象。

     形势一变,两人心情也大大不同。

     沈雁飞嘿嘿冷笑,嘲声道:“我不过想看看你有什么惊人的本领而已。

    现在还有什么压箱子的绝艺没有?” 话声中又攻了两式,只见四方八面俱是他的掌影。

     那位姑娘蓦然改指为掌,快得异乎寻常地和他对了三掌,却是内力稍逊。

     沈雁飞一看机会到了,倏然两臂一分,门户洞开,蓦觉敌掌已击将进来,不禁冷笑一声。

     但见他双掌齐翻,蓦然全力合击。

     这一式可没有什么名堂,只因世上绝对不会有这种掌法,任得敌人击向自家胸膛,然后圈臂切掌,猛击敌人两肋。

     那位姑娘哟一声,倏然一钻,竟从他助下钻过去。

     沈雁飞知道她又要使出那一招,自忖抵挡不住,纵然因阴气护体,不会受伤,但老是给人家一掌打得踉跄老远,到底不是滋味,于是赶快往横一撤,闪开半丈。

     果然烈风刮体而过,地上砂飞石走,声势果然惊人。

     他暗中摇摇头,想道:“我为何刚才不直下煞手,把她击毙拿下,却放意纵容她钻出圈子?” 那位姑娘已转回身躯,水汪汪的大眼睛,凝瞪着他,没有猛扑过来。

     “也许她已知我手下留情。

    ”他想,不禁轩眉一笑。

     “你敢留下姓名吗?”她冷冷问道。

     “哼,你不必用激将之计。

    ”他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我沈雁飞堂堂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岂有不敢说出来之理。

    ”他到底也因她的问话而生气。

     她阴沉地点点头道:“你好,沈雁飞,咱们终有再见之日,那时姑娘必有破你护身气功之法。

    ” 沈雁飞听她的语气,十分坚决,倒也深信不疑,便冷笑答道:“你回家再练十年,我沈雁飞今日已入江湖,总不会找不着。

    ” 他傲然走向坐骑,翻身马上,回头看她一眼,忽然有点惊讶起来,原来那位姑娘站在那儿,泪珠簌簌滴下,居然哭起来。

     沈雁飞耸耸肩,想道:“这妞儿终有软弱之时,到底是女孩子。

    ”他忽然记起当日初到七星庄时,那段惨厉的经过,然而他连哼也没哼一声。

     于是他又傲然一笑,催马前行。

     那头白驴儿站在路旁,抬头瞧着他。

     沈雁飞有点不自在地皱皱眉头,想道:“这匹驴子不但脚程奇快,而且样子古怪,难道它也帮助主人认住我的形貌吗?” 掠过那头白驴,纵辔而驰,不久到了大路上。

     他料定那终南孤鹤尚煌必定因途中碰上了田仇两名老魔,故此半途舍掉他而不顾。

     他真想回去看看,这等高手相斗,不但可开眼界,而且得益匪浅,尤其是那终南孤鹤尚煌的一趟少清剑法,名满天下,若白白放过这个机会,真个可惜不过。

     一路无事,晚间他歇宿在郾城,头一趟正式出门,倒也不大讲究,就随便在一家客栈住下。

     这家客栈设备较陋,虽是单人房间,但墙壁甚薄,左右两间里笑语声部传过来,还有出入之人既杂且多。

    他吃过饭后,原本想早点安歇,准备翌日好好赶上一程路,然而喧声闹得他甚是心烦,便一径走出客店,到街上溜逛。

     刚刚是掌灯时分,因此街上甚见热闹。

     他走过一座城隍庙,但见廊下蹲着几个人,点着油灯,正在那里掷骰子,几把嗓子一齐紧张地叫喝着,甚是喧嘈。

     他不由得停了步,凝目而视,面上渐渐泛起笑容。

     稍为黝暗的长廊,跳动的油灯火焰,骰子投在大碗里的声音,紧张的呼喝,都是他所曾熟悉地经历过的生活。

     他敢担保那盏油灯的油和灯蕊,都是从供神的灯里偷来的。

     他注意到还有一个人靠墙根坐着,眼睛已闭上了,满脸通红,醉态可掬,口中还喃喃地叫着。

     那一段日子,并不怎么愉快但有点刺激以及一种逃避现实的快感,而且对他是那么熟悉,因此,他不知不觉走进庙去。

     在那些人后面站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全都聚精会神地在叫喝投掷,没有谁发现他兴致勃勃地在观看。

     忽然又有两人匆匆进来,当他们瞧见负手站在那儿观战的沈雁飞时,都有点愣然。

     一个人拍拍他的肩膊,道:“喂,你看什么呀?” 沈雁飞头也不回,道:“我若不是初到贵地,真想插上一手。

    ” 那两人打量一下他华丽簇新的衣服,不禁疑惑地耸耸肩。

     地下那个在家这时手风大顺,头也不抬地叫道:“朋友来一手也成,现银交易。

    ” 沈雁飞笑一声,真个蹲下去,挤进圈子,先放下一大把铜钱下注。

    他纯熟的手法以及内行的谈吐,使得这群地痞立刻把他引为同道中人。

     当他摸出一锭二两来重的银子,掷在面前而做庄时,那些人立刻非常崇敬地看着他,有人问他从什么地方来的,他随口说是江陵。

     那些人立刻都释然了,只因江陵离此甚远,他之所以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当然必有缘故,因此他们也不问他离开江陵之故。

     沈雁飞手风不佳,输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