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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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合,追风剑董毅已暗中有数,却可怜杨婉贞为师妹担着如天心事,但又毫无办法。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距离约会的七月初一只有短促的数天。

    现任观主的玄光道人不时面露愁色。

    这位忠厚端谨的观主深知情势恶劣,除了那南孤鹤尚煌之外,本派面临的危机倒是一干久无音讯的老魔头,特别是昔年和上两辈的老观主通定真人齐名的阴阳二魔宣氏兄妹,虽说其后他们站脚不住而远走域外,但这一次保不定会突然出现。

    那时节青城派焉得不冰消瓦解?因此他早就暗命弟子出关寻找二师叔灵隐真人下落。

    另一方面,又请了峨嵋派大乘寺方丈有道高僧忍悟大师届期来青城一行。

    假如这两位援手都到齐,即使阴阳二魔宣氏兄妹出现,也可与之拼一下。

    以他想来,玄门三老仅剩的两老,届时如能稍释个人恩怨,相信也肯为了玄门而助一臂之力。

    这一点虽不确定,但只要灵隐真人和忍悟大师在场,总不会成了一面倒的局势。

     可是只剩下两天便是七月初一了,不但灵隐真人鹤驾未到,便同在四川的峨嵋大乘寺忍悟大师也未曾到。

     黄昏时候,张明霞愁郁在心中好久,再也忍耐不住了,便约了傅伟,一同到后山走走。

     青城是宇内有数灵山,风景幽绝,尤其是在黄昏时候,天边霞彩绮幻,五色缤纷,把峰顶飘涉的云雾都渲染得极为绮丽,还有点神秘的味道。

     他们走上一座山巅,观看黄昏美景,傅伟可被她那种深刻而飘渺的愁郁弄得悲哀起来,垂头沉思。

     过了一会儿,张明霞幽幽道:“现在我才明白古人所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两句的真正意义,我想,世上的一切总是在将终结时最为美丽,可是转眼便完了,又有什么用呢?” 傅伟惊道:“霞妹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明霞欲语又止,结果叹口气,随步向前走,转过一座石岩,忽见前面突然断绝,乃是一处悬崖。

    走近去一看,其下云雾沉沉,不知有多少万丈之深。

    峭直的崖壁偶然也有一两块突出的石头。

    她道:“这里和上元观后的那片悬崖多像啊!”傅伟嗯了一声。

    只听她又道:“傅哥哥,以前我不是对你说过,我之不能……不能爱你,内有苦衷么?” 傅伟精神一振,道:“我记得,但我一都不敢问你,因为我怕一问你便把你失去。

    ” “把我失去,唉,不错,你将失去我。

    我是个天下间最忍心残酷的人。

    让我告诉你这苦衷,当年我曾发过这样的一个誓,若是我此生爱上了任何男人,我就……就从万丈悬崖处跳下去,就像这样。

    ”她忽然向前一跃,傅伟骇然一拉,没有把她拉住,登时魂飞魄散。

     却听张明霞的声音从脚下传上来:“傅哥哥,我骇着你了,但我还未真跳下去呢。

    ” 傅伟踏前低头一看,敢情她已看准形势,在下面寻丈处有块大石伸出来,上面仅有两尺长的地位,而突出峭壁也不过一尺左右。

    因此这时张明霞要站得稳,必须把身躯尽量贴住峭壁。

     傅伟俯头看她,不但看出她危险的情形,更俯瞰到其深莫测的无底深渊,因此骇出一身冷汗,柔声道:“霞妹妹别胡思乱想,来,把手递给我。

    ” 他一面俯下身,伸出壮健有力的手。

     张明霞似乎对脚下的危险十分漠视,满不在乎地娇笑一声道:“我不把手给你。

    ”身躯撒娇地扭动一下,碰在石壁上,差点儿把自己挤出石头外面。

     傅伟手心流出冷汗,他觉察得出她那一声娇笑中,蕴含着一种惨淡造作的味道。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坚定地道:“霞妹妹,把手给我,你一向最听我的话,来,把手伸上来。

    ” 张明霞似乎被他坚定的声音所屈服,情绪渐渐平复,犹豫一下之后,便慢慢伸出玉手。

     傅伟坚决地等侯着她,现在只要她手被握住,他将以平生未尝用过那么大的劲道,硬把她扯上来。

    最要紧的是只要她的情绪稳定,不要发狂起来往下跳就可以了。

     她的手指尖触到他满是冷汗的掌缘,只差一两寸,傅伟便可以把她抓牢。

    但她忽然把手收回。

    这动作是这么剧烈,因此她险些立足不牢,身躯摇晃几下。

     傅伟骇得闭了一会儿眼睛,因为他伏在石上,半个身子又探出的壁之外,那无底的深渊使他头晕目眩。

    而她刚才这种突然的动作,也足够令一个心脏较弱的人为之忍受不了而死去。

     他的企图失败了,这使得他觉得悲哀无比。

    凭他以所有的爱情,也不能令她递手给他,这个失败差点儿令他先她一步跳下去。

     现在假如对面的山峰有人,看见了这一幕,必定为了这两人魂飞魄散。

    在那峭直光滑的岩壁上,附着一个姑娘,她脚下的石头只突出尺许,因此在远处看起来简直就像没有足以落脚的东西。

    在她头上数尺之处即是那峭壁的顶层,一个年轻男子为了拯救这位姑娘,身躯已饰着伸出大半,但他虽然把手臂完全伸长,仍然够不着那姑娘,除非她也把手尽量伸高。

     旁观的人,会觉得稍大一点的山风,也能把那姑娘刮下峭壁,因为她的衣袂在风中飘扬不定,使人不由自主地会生出这个联想。

    至于那个年轻人更显得惊险.只差一点儿便要掉下来似的。

    尤其是悬崖上毫无可供攀抓着力,那是太容易滑坠下来。

     张明霞向下看了几眼,似乎也有点儿害怕起来,把身躯紧贴石壁,不言不语。

    片刻工夫,她便陷于沉思之中。

     傅伟又着急又颓丧,因为他毕竟失败了,可是纵然失败,也不得不为她那种心绪迷茫的情景而着急啊。

     “傅哥哥,你下来和我一块儿站着好么?”她的声音把他惊动,正要再尝试一次叫她上来,却听她又道:“我一个人怕呢。

    ”傅伟立刻血液奔流,昂然道:“别怕,我这就下来。

    ” 他非常小心地端详好落脚的位置,要不是在这其深万丈的峭壁,别说还有尺许位置,便只有两寸方圆,他匆匆一瞥之后,仍可踩正非常正确的位置。

     普通人叫他站在这峭壁边缘处,准会自动失去身体平衡而摔下去。

    这是一种心理现象压迫得生理失常之故。

    唯有像傅伟、张明霞这种受过高度训练的人能够支持得住。

    不过,这也不是容易办到之事,胆气稍差,仍然是会失足跌下去的。

     他一横心,跳将下去,非常端正地踏在那尺许方圆的石头上。

    这块石头共有两尺余长,张明霞占了一半,因此只剩下尺许。

    他觉得这场考验比什么方法都要严厉,不仅如此,最糟的是他还未摸清楚张明霞究竟会不会真个跳下去。

    照她有这股勇气跳下这块石头的行动看来,她可能敢跳下无底深渊。

     张明霞伸手搂住他的腰,把头颅靠在他胸前,轻轻道:“傅哥哥,啊,从这件事看来,你的确是非常认真地爱我,而我也是非常真挚地爱你,否则,我们便不敢跳下来了。

    ” 傅伟面向着晴空,不远处有朵浮云,冉冉飘过。

    他苦笑一下,想道:“用这方法才能测度出情感的深度,未免太玄妙了吧!” “我有个故事非告诉你不可。

    ”她闭上眼睛,柔和地说:“而且要在这里告诉你。

    ” “我在听着哩,什么故事快告诉我吧。

    ” “这故事关系着我的身世,是个十分悲修的故事。

    但在未说出来之前,我问问你,假如我要求你一道跳下去,你肯不肯呢?” “我们跳下去?为什么?” “别问我为什么,回答我,你肯么?”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既然你坚持这答案,我就告诉你吧,我肯。

    ” 张明霞笑了,肩膊懂得他的肋腋有点痒痒的感觉。

     “大概在二十多年前,啊,不,在十六七年前,我那时刚刚一周岁 傅伟抬头望望崖顶,她立刻道:“我们就在这里谈活,好么?”博伟只得点点头。

     “我父亲也是武林人物,而且是鼎鼎有名的少林派俗家弟子,当时被认为是年轻一辈中资质最高的一个。

    在他投身少林之前,险些被勾漏山魔宫的人收罗了去,这是因为他的天赋根骨太好之故。

    他练了十年武功,在少林弟子中,已算是甚为出色的人物。

    那时候他已三十岁有多。

    ” “哦,令尊是二十岁才开始练武的?” “是的,但你别打岔,听我说下去。

    那年他不知为了什么事而到峨嵋,便认识了我母亲龙女姚小玉,他们可算得是前世冤孽,一见钟情。

    那时候我父亲已准备受大戒,行那三师七证之礼。

    就是为了我母亲,便从此不返少林。

     “我母亲自此也不复在峨嵋山出现踪迹,他们跑到南边,建立一个小家庭。

    我父亲虽知少林不会对他怎样,但却羞见同门,更不敢见那对他期望极殷的梦昙老禅师,故此远走南边。

    但人地生疏,住了一年之后,便觉生计艰难,终于走入黑道……” 傅伟啊了一声,被张明霞白他一眼,使得下面要评论的话半途咽住,就此无疾而终。

     “既入黑道,当然识得此道中人,过后年余工夫,他便和南方剧盗黑燕子聂升结为生死好友。

    那黑燕子聂升一个月中总有二十八天在我家里食宿……” 傅伟歉然一笑,轻轻道:“黑燕子聂升虽是黑道中人,但既与令尊论交,你应称他叔叔才对,你说对么?” 她又白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那黑燕子聂升还有来头哩2原来他原本是峨嵋派弟子,早年和我母亲青梅竹马,一起玩到大的。

    在他被逐出门墙离山之时,他已有二十三四岁,而我母亲也有十七八岁。

    那时母亲还为他暗中哭了好几天,以后一直偷偷想念着他,直至我父亲忽然和她相逢才息止这个心。

    ” 她停一下,傅伟但觉事态不妙,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可怖感觉,便不出声。

     “故此后来在南方遇见,才会和我家来往得如此亲密。

    现在可要说到事情发生的一天了,不过在事情发生之前,有一桩事必须先提及的,便是那黑燕子聂升预先曾交给母亲一包毒药,说是南疆野山中一种奇毒之药,服后立刻昏睡而死,毫无痛苦,而且也决无挽救之法。

     “有一天晚上,我父亲独往岭南有事,必须三日后方能回来。

    我母亲把我哄睡之后,忽然嗅到一阵异香,登时头晕目眩。

    这时窗外跳人一个头如包斗,披着大红袍的和尚,他那狰狞的面孔直凑到母亲面前,哑声狞笑说他是勾漏山魔宫勾魂尊者,昔年和父亲有一面之缘,如今特来拜访他,我母亲心中虽然清醒,但手脚都动不得,这正是名传天下的勾漏山魔宫诸宝之一的摄魂铃魔草妙用。

    那勾魂尊者五鼓时才从容遁走。

    可怜我母亲受了污辱,竟然死活都不由自主,直至三日之后,父亲归来,才由父亲解救恢复自由。

    那时我母亲便要寻死,父亲爱她深挚无比,苦苦相劝,并且日夜提防,还请了黑燕子聂升来帮忙防范。

    可是过了不久,那黑燕子聂升居然同意让母亲服毒,服的就是他那一包毒药。

    ” 傅伟眼睛都睁大了,轰忿道:“这等朋友,真是犬系不如。

    ” 张明霞打个寒噗,道:“还有下文哩。

    我母亲服毒后立刻身亡,黑燕子聂升才假装发现.惊动了父亲.但那时尸骨已寒。

    父亲无可奈何,立誓复仇。

    便匆匆即日埋葬了我母亲,把我托付黑燕子聂升代为抚养,将历年所积蓄的财物都给了他,然后上勾漏山去。

     “这耻辱本应立即报复才是,我父亲之所以暂时容忍,有三个缘故,第一是那勾魂尊者武功高强,希奇古怪的邪门甚多,我父亲一定不是他的敌手,去了等如白白送死,第二要防范我母亲,怕她自尽。

    第三也怕立即要去报分的话,太过刺激我母亲,倒不如假作对这暴力的失身,不放在心上。

    其实他十数日间,头发已白了大半。

    可以想得出他心中之仇恨痛苦。

    现在既然母亲死了,他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便决意上山决一死战。

     “那时我父亲名声已甚大,他是少林一代高僧梦昙老禅师的嫡传门徒,武功自是不弱,虽说数年来没甚进步,但也足以独霸一方。

     “当他秘密到了勾漏山魔宫,才发觉魔宫中只剩下几个不管事的小沙弥,暗访细查之下,才知勾漏山魔宫已得到消息,恰好勾魂尊者不知云游何处,那魔宫中除了勾魂尊者之外,别无高手,故此都匿藏起来,等候勾魂尊者两日后回来,这才复返魔官。

     “我父亲觉得十分奇怪,除了黑燕子聂升之外,可没有别人知道他报仇的消息,但魔宫中居然已有防范,岂不奇怪? “但他随即想到那勾魂尊者既于下此事,当然会提防他报复,又因自己不能回宫,故此命人传讯他们躲避一时也是有的,便不多想,进宫把所有的小沙弥都斩成肉泥,本想一把火烧光这座魔宫。

    正在点燃火炬之际,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计谋,便暂时不放火,免得惊动那勾魂尊者。

     “我父亲已查探了勾魂尊者何时返宫,本来还有两昼夜,但他怕错过了,因此就在山上呆呆等候。

     “直到第二天昏暮之时,那勾魂尊者回山来了。

    果然长得头如笆斗,身披大红袈裟。

     “我父亲便嘶声叫起救命来,原来他乃是跳落在一处峭壁突石头上,就像我们这里的一块。

    身上衣服都扯破了,生像失足掉下去。

    他蹲在那里.一似胆子已吓破,不敢站起身来。

    ” “勾魂尊者抱腹大笑,声震四谷,然后倏然跃到离我父亲落脚处尚有五尺远的—块突出的石头,伸出手着我父亲也伸手拉住。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口吵说,凝望傅伟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我父亲之事不关重要,重要的是我母亲。

    ” “你母亲不是已眼药自尽了么?还有什么事呢?” “所以你和我父亲一样,都是大傻瓜,容易蒙骗得很。

    ” “大傻瓜,这有什么被骗的?霞妹妹请你快说吧,我真受不了。

    ” “说出来你也难以置信,我母亲七日之后,便复活过来。

    ” “但你母亲已埋葬了呀!”他诧道:“难道不是真的?” “一点也不假,她已葬得好好的,坟墓都弄得十分漂亮。

    但事实上她没有真个死掉,七日以后,她又复活了。

    那黑燕子聂升把坟墓撬开,将母亲弄出来。

    ” “黑燕子聂升说是他每天徘徊在墓地,真到那天,听到墓中发出异声,当时妨不住把坟墓撬开。

    ” 傅伟听到这里,他本是联盟人,不觉失声道:“鬼话,墓中的声音也听得到么?分明那毒药有古怪。

    ” “对了,你总算明白了一些,我母亲被救之后,可就让那黑燕子聂升的花言巧语哄得不寻死了。

    因为聂升说我父亲已死在勾漏山魔宫勾魂尊者手下,现在唯有把我养大,想法子投明师,复血仇。

    母亲一想也对,便不寻死。

    ” “过了半年,黑燕子聂升始终对我母亲那么殷勤,而又不露出任何意思。

    使得母亲感动异常,因为她明白黑燕子聂升心中爱她,只不敢说出来而已。

    ” “又过了半年,母亲反而憋不住了,终于愿意以身相报,正式改嫁给他。

    ” 傅伟啊一声,张明霞凝瞥他一眼,道:“你觉得我母亲太过水性杨花,不能从一而终是不?你要知道,他们早在童年时便彼此暗恋,又为了要他好好培养我的缘故,才有把关系弄得紧密一点。

    ” 他忍不住插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霞妹,我只不过惋叹伯母被奸人所欺而已,还有伯父是不是真的死了呢?” 她深深叹口气,稍为平静一点,道:“你不是这样想就好了。

    ” “我当然不会这样想,假如一个人要用那么多的心计和时间耐心来获得爱情,这个人的手段虽是卑鄙,但他的爱情却算得上伟大。

    ” “你真的这样想么?那太好了,告诉你,黑燕子聂升三日后便猝然暴毙,你知道为什么?我母亲亲手刺死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