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化物语(上) 第一话 黑仪·重蟹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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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也许就不会崩坏了吧。

     也许就不会毁于一旦了吧。

     「妳会这么想吗?」 「……真的这么想。

    」 「既然如此——小姐,那就是妳的想法。

    」 忍野说道: 「无论多么沉重,那都是妳必须背负的东西。

    丢给别人去承担——是不行的喔。

    」 「丢给……别人去承——」 「不要移动视线——张开眼睛,仔细看看吧。

    」 然后—— 忍野睁开了眼睛。

     战场原也悄悄地——睁开双眼。

     四方灯火。

     光线正随风晃动。

     影子也是。

     三人的影子也正在——晃动着。

     轻轻缓缓地。

     轻轻地——缓缓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战场原她——发出了尖叫。

     她勉强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但表情却充满了惊愕,身体不停颤抖,冷汗一口气冒了出来。

     她仓皇失措了。

     那个战场原,居然…… 「妳看到了——什么吗?」忍野问道。

     「我看——看到了。

    跟那时候一样,跟那时候一样的巨大螃蟹,大螃蟹——出现在我的眼前。

    」 「是吗。

    我可是完全看不到喔。

    」 忍野这时候才回过头来,面向着我。

     「阿良良木老弟,你有看见什么吗?」 「没——看见。

    」 能看见的,只有—— 摇晃的光线, 及摇晃的影子。

     这跟什么都没看见,画上了等号。

     无法确认。

     「我什么也——没看见。

    」 「我想也是。

    」 忍野再度转向战场原。

     「不、不对——我看得很清楚。

    我看得到。

    」 「不是错觉吗?」 「不是错觉——是真的。

    」 「是吗,既然如此——」 忍野顺着战场原的视线望去。

     彷佛前方,有着——某种存在。

     彷佛前方,有着——某种物体。

     「既然如此,妳应该有什么话要说吧?」 「有话——要说。

    」 这时候, 也许她并没有特别的想法—— 也没有任何念头—— 然而,战场原她却——抬起了头来。

     她大概是无法忍受四周的情境—— 以及这个场景吧。

     理由就这么简单吧。

     然而,理由如何,无关紧要。

     人类的理由如何,无关痛痒。

     同一瞬间——战场原向后弹飞。

     飞跃起来。

     宛如重量毫不存在似地,她的双脚连一次也没有碰过或踩过地板,便以惊人的速度,弹飞到与神桌相反方向、位于教室最后方的布告栏,整个人被用力砸了上去。

     被砸了上去—— 就这样贴在墙壁上。

     没有掉下来。

     宛如被钉在布告栏上,停住不动。

     犹如遭受钉刑一样。

     「战、战场原——!」 「真是的,刚才不是有说过叫你要当肉盾吗,阿良良木老弟。

    你还是老样子,在紧要关头总是派不上用场啊。

    你的功能应该不是像墙壁一样站在那边发呆吧。

    」 忍野失望说道。

    他失望也没用,因为那根本不是肉眼能追上的速度,我也无可奈何。

     战场原仿佛受到重力向量的作用牵引,被紧压在布告栏上。

     身体——正逐渐陷入墙壁当中。

     是因为墙壁龟裂,开始崩毁吗。

    , 还是因为战场原的身体要被压碎呢? 「呜……呜,呜呜——」 因为她很痛苦。

     尽管如此——我却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在我看来,她是一个人钉在墙壁上。

    然而,话虽如此——战场原自己看得见吧。

     螃蟹。

     巨大的——螃蟹。

     重蟹。

     「唉呀呀,真没办法,好急性子的神明啊,我连祝词都还没念诵呢。

    实在是个脾气温和的家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喂、喂,忍野——」 「我知道啦。

    逼不得已,计划改变了。

    没差,就见机行事吧,反正对我来说打从一开始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 忍野夹杂着叹息如此说完,便毫不犹豫地以坚定的步伐,朝被钉在墙上的战场原走近。

     若无其事地走近。

     接着,他迅速伸出手。

     在战场原脸部稍前一点的位置,伸手一抓。

     轻松地——将某样东西扯开。

     「喝啊——」 接着以类似柔道摔技的方——将手中抓住的某样东西,猛一用力——狠狠地摔到地板上。

    既未发出声音也没扬起尘埃,但这重摔,力道就如同战场原聊才所承受的一样,甚至更为强劲。

    紧接着,忍野又以呼吸都来不及的飞快速度,将摔在地上的东西,一脚踩住。

     将神灵踩在脚下。

     举止极度粗暴。

     他毫无敬意或信仰,态度桀骜不驯。

     和平主义者,亵渎了神灵。

     「………………」 这一幕,在我眼中看来,只像是忍野一个人在演哑剧——而且技巧相当精湛。

    就连此刻在我眼中,他看起来只是手脚灵巧、平衡感极佳地在施展金鸡独立而已。

    然而这一切,在能够清楚看见那东西的战场原眼中—— 似乎是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光景。

     似乎是如此。

     但那也不过才一瞬间,或许是失去支撑力的关系,原本紧贴在墙壁上的战场原,啪搭一声,虚脱无力地坠落在地板上。

    由于位置没有很高,加上战场原又没有体重,所以坠落的冲击本身应该没有太大,话虽如此,因为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坠落,她来不及采取防护动作,双脚似乎受到很强烈的撞击。

     「不要紧吗?」 细长的双眼,彷佛在衡量东西的价值一般。

     「螃蟹这玩意儿,无论有多大,应该说体积越大越明显,一旦被翻过来,就会像这样子。

    无论何种生物,只要是扁平的身体,不管横看竖看都是用来让人踩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用途——好了,阿良良木老弟,你有何看法?」 他冷不防向我问道。

     「要从头再来过一遍,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太花时间啦。

    对我来说,就这样啪滋一声直接把它踩烂,是最省事的了。

    」 「什么最省事——还什么啪、啪滋一声,用那么逼真的状声词……刚才战场原只是稍微抬起头来而已吧。

    就因为那点小事——」 「那可不是小事喔。

    光是那点程度就够了吧。

    毕竟这种事情是心理状态的问题——如果没办法祈求,只能动手铲除危险思想咯。

    就像对付吸血鬼跟猫的时候一样,假如言语无法沟通就只能靠武力解决——这道理就和政治一样呢。

    当然,直接踩烂它,小姐的烦恼可以得到形式上的解决,仅止于形式上,根源还残留着,属于治标不治本的姑息疗法,有种斩草不除根的感觉,我个人不是很想这么做,不过眼前先将就一下吧——」 「什、什么叫先将就一下——」 「而且,阿良良木老弟。

    」 忍野用讨人厌的表情,歪起脸笑道: 「我对螃蟹——可是讨厌到了极点。

    」 因为吃起来很麻烦。

     忍野如此说完—— 如此说完,便动了脚。

     对脚下——施力。

     「慢着——」 从忍野背后传出声音。

     不用说也知道——是战场原。

     她一边轻揉擦破皮的膝盖,一边站起身来。

     「慢着——请等一下,忍野先生。

    」 「叫我等一下——」 忍野的视线从我这里切换到战场原身上。

     带着坏心眼的笑容。

     「叫我等一下,是要等什么呢,小姐。

    」 「我刚才——只不过是吓了一跳而已。

    」战场原说:「我会做好的。

    我可以自己来。

    」 「……哦——」 忍野没有收脚。

    仍踩住不放。

     但他也没有一脚踩烂螃蟹。

     「那好,你来试试看吧。

    」 他对战场原说。

     战场原听到之后—— 做出了一件从我眼中看来,非常难以置信的事情。

    她双脚跪坐,端正的姿势——双手贴在地板上,对着忍野脚下的某样东西,缓缓地——恭谨地,低下头去。

     这是下跪的动作。

     战场原黑仪——自己主动下跪了。

     没有人要求她,她却主动这么做。

     「——对不起。

    」 首先是道歉的话语。

     「然后——谢谢你。

    」 接着是,感谢的话语。

     「不过——已经够了。

    那些都是——我的心情,我的思念——是属于我的记忆,所以我要自己背负。

    我不能失去它们。

    」 而最后—— 「在此有一个请求。

    求求你,请将我的体重,还给我。

    」 最后是,犹如祈愿般的恳求话语。

     「求求你——请将我的母亲还给我。

    」 砰—— 忍野的脚——踏在地板上发出声响。

     当然,不是他真的把螃蟹给踩烂。

     而是对方消失了。

     它只是单纯地,仿佛本来就是这样——变回了仿佛理所当然地存在着,又仿佛理所当然不存在的状态。

     它已经离去了。

     「——啊啊。

    」 忍野咩咩身体动也没动,不发一语。

     而战场原黑仪虽然知道一切都已结束,却还是维持磕头的姿势,抽抽搭搭地开始放声大哭。

    而我,阿良良木历则是从稍远的位置,眺望着他们两人。

     啊啊,搞不好战场原真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傲娇女。

    我茫然地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