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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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你好才爬墙进来的。

    现如今雪瑛人大心大,男女授受不亲,我要是从前门进来,姑父姑母一定不会让我见你。

    那时你就是再急着要见我,只怕也见不着了!”雪瑛“呸”了一声,又好气又好笑道:“别臭美了,你怎么知道人家要见你?” 致庸故意正色说:“乔致庸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还会来爬江家的后墙?乔致庸要是不知道江雪瑛天天都在想我,念我,尤其这几日一直盼我来,那我还读什么书?考什么举人?我要是考不上举人,又怎么能托媒人来江家求亲——”雪瑛又惊又喜,一时也顾不上矜持了,急切问道:“你说啥?你要托媒人来……求亲?”致庸故意逗她,装作没听懂:“我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你——”雪瑛又羞又恼,作势上前打他,致庸一把抓住她的手。

    雪瑛大急,一边挣着手一边低声嚷道:“快松开,你要死了,让别人看见,那还得了!”致庸一边使坏耍赖不松手,一边低声央求道:“好妹妹,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跟大哥大嫂讲的?要是想知道,就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真的,真的,就一会儿,很快送你回来,今儿太阳多好啊。

    ”雪瑛开始只是挣着手摇头,但禁不住对终身大事的关切和致庸带着点孩子气的央求,最后到底点头答应了。

     两人快步出了后院门,一抬眼正看见长栓和翠儿在那边低着头轻声说话。

    致庸调皮地咳嗽了两声,闹了两人一个大红脸。

    雪瑛快步上前向翠儿耳语了几句,翠儿看上去多少有点担心,附耳向雪瑛叮嘱了好几句,才点点头,又红着脸看了长栓一眼,便赶紧回去了。

     马车很快出了城,来到十字路口。

    长栓在篷车外问:“二爷,往哪儿去?”致庸做了个鬼脸道:“什么往哪儿去,该往哪儿去你还不知道?”篷车外长栓歪着头停了停,接着笑呵呵地甩了一个响鞭:“明白喽!得,驾!” 雪瑛原本一直绞着手坐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便朝外看去,立刻失色叫道:“致庸,这是去哪儿呀?这不是去太原府的官道吗?”致庸装糊涂,也掀起帘子朝外看看说:“怎么,这是去太原府的官道?长栓,你怎么把车赶上了去太原府的官道?”不等长栓回答,他便放下帘子回头对雪瑛说:“算了,既然上了去太原府的官道,就跟我一块去太原府玩玩吧!”雪瑛沉下了脸,直盯着他,一言不发。

    致庸看着她的神色,突然也觉得自己有点发疯,于是挠挠头又嬉笑道:“那,那,要不然……可是……”他到底没说出些什么,只好回望着雪瑛那双长而妩媚的眼睛,恨不能在她美丽的眼波里一直留下去。

    尽管他一直嬉皮笑脸的,可是他那双极黑极亮的眸子里含有太多的不舍和情意,雪瑛突然含羞带笑地低下了头,只轻声说:“冤家,跟你去太原府也可以,但最晚明天天亮前,你得让长栓把我送回来。

    若到了明天天亮我爹娘见不着我,我可活不成了!”致庸大喜,说:“行,明天天亮就明天天亮,长栓,把马赶快点啊!” 马车更快地跑了起来。

    雪瑛伸出一个手指头在致庸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瞧这疯样儿,真拿你没办法。

    ”致庸也笑了,拉过雪瑛的手说:“真是奇怪,我一看见你就舍不得,原先只想绕道瞧瞧你,可见了你之后就想带你出来呆一会;等你上了车之后,我又想带你去太原府,与你相伴的时间更长些,最好,最好,永远都不分开呢。

    ”雪瑛大羞,又挣脱她的手。

    致庸紧紧握住,深情地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千言万语,雪瑛慢慢低下头去,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半晌,雪瑛长吁了一口气道:“快说吧,人家都愁死了!”致庸一乐,拍着肚子说:“愁什么?我知道了,你是怕我考不上?就我这一肚子八股文章,臭不可闻,骗他们个举人,还不是绰绰有余!真可惜这次不是殿试,考的也不是圣人之言;若是殿试,考圣人之言,我一篇锦绣文章做下来,当今圣上还不得给我点个状元!”雪瑛见他吹得起劲,不由得“噗嗤”一笑,接着却又低头不语。

    致庸看出她有心事,连连追问。

    雪瑛禁不住他问,眼里溢出泪花,终于细声道:“致庸,告诉你,我们家这几年的日子你是知道的,我爹做什么生意都赔,到如今穷得只剩下我这个闺女了!”致庸一惊:“说什么呢你!我姑父他不会……”雪瑛点头,声音更低了:“我爹说了,现在他做生意没本钱,一家人不能饿死,要把我嫁给一个有钱的人家,借点本钱开一家大烟铺!”致庸装作很紧张地问:“真的?你呢,你答应了?”雪瑛生气地甩开他的手,致庸赶紧做念白状安慰道:“罢罢罢,我说这位小姐,你也不要发愁。

    乔致庸今天去太原府乡试,一眨眼就是举人;好歹再熬熬,然后到京里应试,出门就是进士;中了进士,在下不但有资格做官,还有资格请大哥大嫂出面,到江家提亲。

    ” 雪瑛惊喜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说:“真的?”致庸握紧她的手认真地说:“当然。

    只要姑父姑母不反对,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乔家虽不是什么大雷之家,可借给姑父几千两银子做本钱,也不是难事。

    只是开大烟铺,我不赞成!”雪瑛大为高兴,眼泪不觉流出,只好背过脸去,用丝帕拭泪。

    致庸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赶紧推推她说:“雪瑛,你看,你看,外面多美啊!长栓,停车,让我们下去遛遛。

    ” 太原郊外,一片片野花、野草自由自在地沐浴在阳光下,鸟声清脆可喜,几只金色的蝴蝶在大片的野生紫云英间亦飞亦停,翩然起舞。

    雪瑛开心得如同一个小女孩般雀跃:“致庸,瞧这里景色多美,我觉得我今天来到了一个梦中曾经见过的地方!”致庸略带惊讶地说:“说得不错。

    我也觉得,我在梦中到过这个地方!庄周梦蝶的地方,瞧这儿只金色的蝴蝶,我前儿还在梦里见过呢!” 雪瑛笑他:“你又来了!请问这位大爷,你是庄周,还是蝴蝶?”致庸嘻嘻笑着答道:“庄周不知自身是蝴蝶,蝴蝶也不知自身是庄周。

    ”雪瑛也乐了,如小时候般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既然庄周都不知自身是蝴蝶,你这位庄周之徒,还是做山西祁县乔家堡的乔致庸吧!”致庸在她头上回敲了一下说:“错了,难道庄周就不是乔致庸?乔致庸就不是庄周?天下有多少乔致庸,就有多少庄周;天下有多少庄周,就有多少蝴蝶之梦-”雪瑛笑着打断他:“好了,别胡说了!快告诉我,这些日子,大表哥大表嫂把你圈在家里,你可把历科墨卷、天下的八股文都吃进肚子里了?”致庸嗤之以鼻:“告诉你!我读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雪瑛脸红不语,跑向前去摘花。

    致庸追上她,又一本正经地说:“好了好了,我读的是这种墨卷,你听好,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他瞄瞄雪瑛入神的样子,放声大笑:“哈哈,就是说一个像你一样美丽的女子,在城门洞里等我。

    她非常爱我,却不见我来,急得抓耳挠腮。

    ”雪瑛“呸”了一声,恼道:“胡闹,要考科举的人,不好好读五经四书,只顾看些闲书!” 致庸不管,握紧她的小手又开始背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匏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着他捧住雪瑛的脸,愈发深情款款:“你看,她的手如同柔软的茅草一样白嫩,皮肤的颜色如同凝固的脂膏,脖子又长又白,如同雪白的蛴螬虫儿,牙齿雪白如同匏瓜的籽粒,她有知了一样方正的额头,蛾子一样的长眉,她那媚笑的酒窝呀,那美丽的眼波呀,真让我陶醉。

    妹妹,我背书的时候,千思万想的就是你啊!”雪瑛大为感动,轻轻偎依在他的怀里,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泪,哽咽着说:“致庸,不知为何我就是害怕!现在乡试,再往后是会试、殿试,你真要中了状元,京城有那么多的达官显贵、有财有势人家的小姐,你还能回到祁县娶我?”致庸轻拍着她的背劝慰道:“好妹妹,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那时我何止要娶你。

    告诉你吧,就这会儿,我连咱俩的一生都设计好了。

    ”雪瑛破涕为笑:“又在胡说,谁是糟糠?还设计一生呢,你又在哄我!” 致庸神采飞扬地说:“圣人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我们既然不想虚度年华,自然事先要好好设计。

    ”雪瑛抬起头来表情热切地看着他,于是致庸便很得意地开始长篇大论:“首先,天下人读书,皆是为了做官,读书人做官,当然有人抱的是经国治世之志,更多的人却只是为了一份俸禄。

    我却跟他们不同。

    乔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只要生意不倒,我这一辈子,银子大概是不会缺的,因此我不会为了一份俸禄去读书做官。

    其次,我虽然生在商家,却不是长子,不用操心家中生计,大哥大嫂也从没想过让我接管家事。

    仔细想起来,我竟是天下第一等闲人。

    上天把我乔致庸生成这么一个人,我自然不能辜负它这一番美意喽。

    ”雪瑛用一个手指头刮脸羞他:“哎呀那是谁呀,不多一会儿还说他要状元及第,出将入相,做国之栋梁,一眨眼又不想为官作宦了?” 致庸大笑道:“雪瑛,怎么你也把我看成诚心正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流人物了!呸呸!我这个上天恩赐的天下第一等闲人,怎么能堕入那一流人物中去!”雪瑛也笑:“你又说胡话了,难道天底下还有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品格更高一等的人物?”致庸一拍大腿说:“这话你问得好。

    岂不闻古人云,帝王之功业,圣人之余事。

    一个人连治国平天下之类的大事都看不上,其心就不在尘世之间,而在云端之上。

    哎,我说你回去好好读读庄子就明白了。

    ” 雪瑛嗤之以鼻:“呸,我不信,你要真是庄周,就不会来太原府乡试。

    庄周会来考举人?别让我笑话你了!”致庸正色道:“雪瑛,我是庄周,可现在又是一个俗人。

    既然做了俗人,就不能没有俗人之累,不做俗人之事。

    实话告诉你,这次我去太原府乡试,其实并不是为了中举,而是为了安慰大哥之心。

    大哥大嫂从三岁时把我养大,供我读书,又不指望我为乔家做生意赚钱,只指望我今年乡试高中,然后再去京师,骗一个进士,在乔家门前树一个牌坊,光宗耀祖。

    我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不就太让大哥大嫂寒心了吗!既然做了进士,恐怕好歹还要去做一任县令。

    做完一任县令,我一生的俗事就完了。

    我脱掉乌纱,就不再是一个俗人了,我成了一个既有钱又有闲的人,一个大清国的庄周,一个庄周梦中的蝴蝶,和你这个状元娘子一车一马,离开山西……” 雪瑛脱口而出问道:“真的吗?离开山西去哪儿?”致庸用手刮刮她秀挺的鼻子,笑道:“轻车简从,行万里路,遍览中华大好山河。

    譬如看看孔老夫子登临过的泰山、秦始皇帝令蒙恬修的万里长城、苏东坡泛过舟的赤壁,看看徐霞客游记里的黄山,看看那从昆仑山直泄东海的黄河……” 雪瑛悠然神往地说:“太好了,我做梦都想!”致庸揽过雪瑛,两人并肩对着远方的蓝天白云,致庸千古情怀悠悠念白道:“还有那荆轲刺秦辞行时唱出慷慨悲歌的易水,秦将白起坑赵兵四十万的长平,楚霸王中了十面埋伏兵败自刎的垓下,谢家小儿郎大败前秦苻坚的淝水,隋炀帝开辟的南北大运河,唐明皇赐死杨贵妃的马嵬坡……”雪瑛热切地回应道:“太好了,这都是我想去的地方!”致庸扳过雪瑛的肩,深情地面对她,继续说道:“还有那四大名都,三大名楼,奇山秀水,名人旧迹……雪瑛,我们就这样一年年游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名城大邦,然后回到祁县,在山中建一座别馆,两个人闭门读书,春天养花,冬日钓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如同一对神仙眷属,悠哉游哉,不知老之将至。

    妹妹,你觉得我这个梦做得还是做不得,你愿意嫁给这个庄周吗?” 雪瑛突然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又抽泣起来,哽咽道:“致庸,你把我们以后的日子说得那么好,像一场做不完的美梦,我都不敢相信了!致庸,世上有这样的好日子吗?我江雪瑛有这样的好命吗?我心里真是害怕。

    ”致庸帮她拭泪,柔声道:“别急别急,这样的日子,会来的,你只要等着就行!” 雪瑛痴痴地望着他道:“致庸,致庸,你可不能骗我,从今天起,我可就等着了!”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胜过千言万语。

     半晌,雪瑛突然拉着致庸向不远处一座残破的小庙奔去,说定要与他起个誓。

    一进庙,雪瑛就在神像前虔诚地跪下。

    致庸定睛一看,又好气又好笑道:“雪瑛,你要和我起誓吗?可这是一座财神庙,供的不是主管人间姻缘的月下老人!”雪瑛不理他,开始虔诚地祷念道:“财神爷爷在上,民女江雪瑛今天在你面前发誓,一生一世,非乔致庸不嫁!有违此誓,令我这一辈子,虽生如死!” 说着她回头看致庸,致庸挠挠头,也只好走向前跪下,合掌戏谑地祷念道:“财神爷爷在上;你老人家管的是天下的钱谷,本不该管这天下的姻缘,可今儿有人一定要我在你面前发誓,我也不便推辞,让你老人家受累了。

    ”雪瑛嗔怪道:“致庸,你少胡说,这是在神前!”致庸虽仍笑嘻嘻地凝视着她,但眼中的柔情大起,于是他扭转头对着神像拜了三拜,正色道:“在下乔致庸,家住山西祁县乔家堡,今生今世,非江雪瑛不娶,若有半句虚言,令我求死不得,心痛如割!”雪瑛一听忙阻止他:“你胡说些啥呀!”致庸一下跳起,又拉她起来嬉笑道:“看你,刚才也不拦我,话都说出去了,你才心疼。

    ”雪瑛痴痴地凝视了他半晌,忽又掩嘴笑了起来,接着含羞地忸怩了一下,递给致庸一个精致的香囊。

    致庸接过大喜,赞赏不已,隔了一会却又取笑道:“这算是定情物了吧?!”雪瑛闻言大羞,伸手要抢回,致庸赶紧藏起,然后笑道:“好好,不是定情物,这是妹妹怕我到了贡院,还像平日一样喜欢睡觉,一觉睡过去,误了这个举人,接着误了妹妹的终身大事。

    妹妹放心,今天我乔致庸戴上妹妹的香囊,到了考场,一打瞌睡,我就拿出它闻闻,立时三刻便会精神抖擞!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