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死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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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们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 发扬我们护国、靖国的荣光。

     不能任敌人横行在我们的国土, 不能任敌机在我们领空翱翔。

     云南是60军的故乡, 60军是保卫中华的武装! 1937年秋,4万滇军健儿唱著这支歌,开赴台儿庄前线,直唱到抗战胜利。

     台儿庄大捷後,日军大学增兵鲁南,图谋攻取战略重镇徐州。

    60军奉命在台儿庄、禹王山一带,抗击坂垣的5师团和矶谷的10师团。

     那是真正的战争,那是滇军出滇抗战的第一战。

    天上地下,日军的火网简直密不透风。

    27个昼夜,红天血地,滇军健儿拚死搏杀。

    唱著军歌赶来的4万人,离去时只剩下两万。

    但是,他们终于守住了自己的防线,使日军重占台儿庄直取徐州的企图不能得逞。

     两万兄弟倒在中原大地上,唱着军歌再来两万! 河南。

    山东。

    江西。

    湖北。

    “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 在中华民族的抗战洪流中,一支带著滇地特色的队伍,转战大江南北,前仆後继,万难不屈。

     最後一幕,是在北纬16。

    1度的越南士伦。

     一场豪雨,把山川、原野洗得一尘不染。

    热带酷热的阳光下,全副武装的60军官兵肃立在操场上,雄赳赳,气昂昂,英姿勃护。

    对面,是日军38军混成旅的队列。

    那队列也够整齐的,只是再也没了“武士道精神”,就像一重灰颓颓的木偶。

    旅团长白水大佐,一个留着两撇高做的八字胡的矮壮军人,正步走到曾泽生面前,立定,敬礼,报告日军投降部队番号、自己职级和姓名。

    然後,垂首弯腰,将一把指挥刀毕恭毕敬地捧呈上来…… 曾泽生只觉得一股股热浪,扑扑地拍击着胸膛! 云南是60军的故乡, 60军是保卫中华的武装! 如今,连长春老百姓都知道60军叫“60熊”。

     只道出国受降是60军的光荣,没料想却是蒋介石的调虎离山计。

     五华山解决了龙云,黑土地再收拾滇军:冰天雪地,背井离乡,“不死不生,必死必生,置之死地而後生”——你死我生! 明明是借共产党刀杀滇军,却叫你甚麽话也说不出来。

     滇军离滇,已是虎落平阳,一条对角线送来东北,又被分割使用,93军放到辽西、热河,60军摆在中长线。

    60军三个师又被瓜分,全部配属了中央嫡系。

    主力184师三个团,一个摆在鞍山,一个摆在营口。

    大石桥,一个摆在海城至汤岗子间,成了各管一段的铁路警察,偏又冤家路窄,顶头上司,竟是那个收拾了龙云的杜聿明。

     同性相聚,美国人会多瞅几眼,疑为搞同性恋。

    异性之间多说几句话,中国人会生出许多是非,同乡凑在一起,在蒋介石眼里,就是要谋反。

     184师海城起义,更叫曾泽生捏著一把汗:会不会乘机编掉60军? 杜聿明却亲来抚慰:中央是相信你的,60军仍归你指挥,要尽快重建184师。

     新“云南王”卢汉街蒋介石之命,千里迢迢,也来慰问子弟兵。

     当年日军再犯台儿庄,于学忠和汤恩伯部抵挡不住。

    5战区司令李宗仁,电请蒋介石急调60军增援。

    60军列为武汉衡戍部队序列。

    卫戍总司令陈诚与60军军长卢汉商谈,卢汉说:统帅部叫到哪里就去哪里! 後来和张冲、龙云一样归顺了共产党的滇军首领卢汉,这回公开场台大讲“主义”,“革命”,背地里则反覆叮嘱:“我这个主席是靠你们当上的,能否继续当下去,要看你们为蒋效劳的成绩如何,既要努力效劳,但又不能丢掉老本,老本没了一切都完了。

    再具体些说,要服从蒋的指挥,和蒋搞好关系,并争取蒋的信任,但又要灵活对恃,固守防区,加强训练,力保部队实力。

    特别要加强内部团结,严防共产党的策反活动”。

    (25)。

     卢汉话好说,曾泽生戏难唱。

     1947年秋吉林保卫战後,60军召开战役检讨会。

    曾泽生在主席台墙壁上挂张古画。

    画面上一一只怒气冲冲的大狮子,把一群小狮子朝悬崖下椎。

    曾泽生说:“这幅画画的是大狮子训练考验小狮子能力的情景。

    狮子就是甲这样严厉而残酷的办法训练小狮子的。

    据说小狮子堕岩後如果不死,大狮子就承认是它的好儿子,把它领走。

    如果小狮子堕岩跌死了,大狮于就毫不怜惜地丢下尸体走了。

    我们部队现在的处境也和这幅画上的小狮子的命运相似。

    我们在这座孤城里是接受上级最严酷的训练和考验,如果我们不坚强,就会毫无怜惜的消灭在这里。

    所以我们必须振奋起来,以图自保,接受更加严峻的考验。

    ”(26)像小媳妇一样战战兢兢,又要像狮于一样凶狠冷酷,在夹缝中挤杀出一条生路。

     184师重建四次,最后和93军一道覆灭在辽西。

    182师和暂21师也屡受重创。

    也有上乘表演,吉林保卫战,“小狮于”摔得血肉模糊,终于成功,守卫团山的182师546团两个加强连,打剩6个人,5人重伤,阵地才失守。

    1948年3月撤退吉林,甚至被路透社记者称为“东方的敦克尔克”。

     吉林撤退截击过60军,又参加长春围困战的独6师,有些老人说:和60军打,个对个,咱们不行。

     依然是滇地乡音,60军的故乡永远是个伟大的地方,只是那军歌再也唱不响了,怎麽唱呢?“漂洋过海,开到了内战的战场?60军是卢汉的卫队,还是蒋介石的武装?……” 没了军歌的60军,成了“60熊”。

     60军本来装备差,待遇低。

    收缩吉林市後,吉林省主席梁华盛不准60军进驻省属公产房屋。

    无奈,部队只好住进伪满营房、空闲民房和寺庙。

    军需给养,很少按时供给,新兵增补,要到锦州找93军同乡解决。

    驻地分散,供给拖欠,官兵愤懑,军纪难以维持。

    梁华盛大骂:甚麽60军?60熊?军不军,民不民,像一群乌合之众!陈诚上任後,在长春召见驻军长官,训斥60军:以後谁的军风纪不好,就取消它的番号,把它编掉,我陈辞修决不客气! 一柄达摩克利斯剑悬在60军头上。

     仅有这把剑是不够的。

     痛苦的分娩 一轮残月,照著一座孤城。

     月光把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的建筑刷得惨白。

    没一丝儿风,没一点儿光亮,没一声响动,一切生命好像合不存在了。

    拆去门窗、房架的各种建筑,有的坍塌成一堆瓦砾,有的朝天张著大口,狰狞可怖。

     空空荡荡的街道,柏油路面彼掘挖得坑坑洼洼。

    哨兵伴著“死倒”在路边徘徊,钢盔在月光下一问一闪,像游荡的幽灵。

    一声炸耳的枪响,空气颤栗了一下,更平添了几分死寂,曾泽生在窗前踱步。

     中上个头,一副标准军人姿态的曾泽主,是个性格内向,做事精细,不动声色的人。

     不动声色的曾泽生,此刻心头波翻伥涌。

     守?即便共军不攻,也没几天守头了。

    跑过去的检条命,留下的都将像老百姓一样,横尸街头。

     突围?他曾探问过新7军军长李鸿:“突围,60军是没希望了,你们还是可以的。

    ”李鸿道:“38师都靠不住,现在是师长有师长的算盘,士兵有士兵的想法。

    简直是离心离德!现在是围在城里,还能这样守著。

    出去就散了!”(27)连王牌中的王牌都靠不住了,在饥饿面前人人平等,现在是谁能吃饱,谁就是王牌。

     到能吃饱的那边去,从西南到东北,冰天雪地苦苦挣扎了两年,就是这个归宿吗? 5月中旬,184师511团团长张秉昌和544团副团长李峥先,被俘後释放回来,劝他“反蒋起义”。

    他冷冷地道:“这边倒倒!那边倒倒,这样的事我搞不来。

    ”(28)。

     和张秉昌、李峥先一道来当说客的暂21师师长陇耀,一年前,亲生女儿受共产党派遣,和母亲从云南来到东北。

    铁血硝烟中,猛见微微甜笑的妻子,青春焕发的女儿,多少夫妻恩爱骨肉情,可一谈到“反蒋起义”,立刻反目成仇。

     在海城率184师起义的师长潘朔端,战役初期是决心顽抗到底的。

    有两个连长作战不力,立即将两人当场枪毙。

     果子不熟透,是不会从树上掉下来的。

     应该说,60军在黑土地的分娩,是怀胎於五华山的枪声的。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支军队,一个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下眼瞧。

    国民党愚蠢的为渊驱鱼政策,正中共产党下怀。

    但是,比之共产党的性质、纲领和终极理想,毕竟志不同,道不合。

    无论怎样受歧视、排斥,滇军和国民党大方向一致,根本利益相同。

     或战或降或起义,潘朔端是火烧眉毛,刻不容缓。

    曾泽生的痛苦,在于有充裕的时间煎熬自己的灵魂。

     19岁从军,23岁入黄埔。

    营长、团长、师长、军长,嵌著各种文字、符号的伧弹、炮弹没有夺去他的生命,历史塑造了一大批像他一样的军人。

     蒋介石是孙中山的接班人,是国家元首,代表正统,有几百万军队,还有美国支持。

    而且,在滇军将领中,他是为数不多的可以称蒋介石为“校长”的人。

    自知比不得嫡系,但战争结束是不会没他一杯羹的。

    退守长春後,蒋介石亲自写信,祝贺他成功指挥吉林撤退,并晋升他为1兵团副司令兼60军军长。

    他感恩戴德,如获至宝,并请了长春一流古玩商,将蒋介石手迹裱好珍藏。

     更强烈的是地方观念。

     从一个小地主的儿子到滇军高级将领,他是龙云和卢汉一手提拔起来的。

    入越受降前滇军整编,多少人瞅著60军军长这个宝座,其中还有龙云的“龙子”。

    结果,却是“忠实可靠,治军得力”的他成了“军座”。

    为了“云南王”的基业,封建军阀也是颇有眼光的。

    而曾泽生们为报答知遇之恩,也不遗馀力,两肋插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擎著“青天白日”旗的滇军,第一面旗帜上写的是一个“滇”字。

     五华山枪响,陇耀声泪俱下,要打回云南报仇。

    曾泽生何尝不想雪恨?是谁给了他高官厚禄?可老蒋是白给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最要紧的是保存实力。

     如今,在这遥远的黑土地上,别说滇军,连嫡系也成秋後的蚂蚱了。

     潘朔端起义,嫡系说是“叛蒋”,滇军说是“叛滇”。

    在滇军心目中,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叛滇”了。

     现在,他不但容忍了,而且理解了:为蒋介石当殉葬品,值得吗? 潘朔端就在城外,天天都这麽喊。

    老师长张冲也来了,在那边呼唤。

     那边是个甚麽样的世界?他不信“共产共妻”,但他打心眼里没瞧得起共产党。

    那副打扮,那几支破枪,也想争天下,真是异想天开。

     比之嫡系,滇军是杂牌;比起共军,滇军可是堂堂国军。

    可共产党就像施了甚麽魔法,国军一阵风般就国不国、军不军了,他不服气,开头上下都不服气。

    不服气,就打几个胜仗争争气呀!却是一败涂地。

     仅仅是军事指挥上的无能吗?看看这边的贪官污吏,就知道那边是一个甚麽样的世界了。

     他听过那边的宣传。

    共产党真厉害!从台儿庄到武汉,从西南到东北,他闯过多少血火?军人流血不流泪。

    可那一刻,他不是他了。

     此刻,他知道他的官兵做的都是甚麽梦。

     那是梦麽? 一条对角线,3万子弟兵,如今剩多少?明天还会剩多少?做人敞鬼,他对得起家乡的父老乡亲吗,可“这边倒倒,那边倒倒”,就有颜见那片生他养他的士地吗,是谁给了他荣华富贵,历史将怎样描述这一笔? 眼下,还能顾得了这些吗? 而且,究竟甚麽是忠孝节义? “不死不生,必死必生,置之死地而後生。

    ” 9月22日,曾泽生决定起义。

     当晚,与182师师长白肇学和暂21师师长陇耀,统一思想。

     一番紧锣密鼓地筹划後,10月14日清晨,派张秉昌和李峥先出城,与解放军联络起义。

     当晚,曾泽生先後召集暂21师和182师营以上军官开会,号召反蒋起义。

    兵随将转,特别是对于这样一支地方观念极强的部队。

     接著,设计将可能拒绝起义的非滇糸的暂52师师长和团长,活捉软禁。

     随即掉转枪口,向新7军设防。

     10月6日天亮,以中山路(今斯大林大街)为界,驻守西半城的新7军惊骇地发现,对面东半城已经不是形容枯萎的60军。

    而是神采威扬的八路了。

     新7军随之宣布投降。

     长春,从“六点半”启动了。

     从国民党到共产党,曾泽生都是中将军长。

     从西南到东北,只道是滇军打共军,借共军减滇军,谁曾想滇军变共军? 又有谁曾想,成为阶下囚的国民党军,在监狱中保得了性命,当年雄姿英采的共产党将军,却成了一场“大革命”的对象,有的惨死,有的残废? 人生之旅,命运之船,荣辱俘沉,谁能料得? 而当长春和自己的命运都停在了“六点半”时,曾泽生无疑是做了一次选择。

     无论如何,对于长春那些还在勉强地做著呼吸运动的草民百姓,实实在在,曾泽生的选择是善事义举。

     活跃的“内线” 共产党的地下工作,是必须写一笔的。

     早在红军长征时期,共产党就向滇军派遣了一些党员。

    抗战期间又陆续派进,建立了地下党组织。

    60军起义後,曾泽生恍然大悟:我身边竟有这麽多共产党呀! 远见卓识的共产党人,是与人奋斗的大师。

     内战初起,滇军占黑土地国民党军队的三分一。

    针对这种情况,共产党从延安抽调一批云南籍干部闯进关东,打入滇军内部。

     延安党校学员刘浩,曾长期在云南做地下工作。

    妻子禄时英,和93军军长卢浚泉都是彝族,又是本家亲戚,而卢浚泉又是卢汉的叔叔。

    通过这种关系,刘浩同龙云、卢汉、卢浚泉、张冲、陇耀等云南军政要人,都有接触和交往。

    为了驾驭庞大的战争机器,共产党人把一大批身怀各种技艺的文武高手聚集在自己的旗帜下,随时都能向任同一条战线出击。

     不会说东北话的刘浩,穿越战线时扮成个哑巴。

    一进入滇军,一口纯正的滇地乡音,就像“少校军需官”身份一样便利。

    处于冬眠状态的地下党,很快恢复了活力。

    煽风点火,泄气搭桥,争取骨干,发展党员。

    地下党组织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掌握了几个团的带兵实权。

     随著战局发展,策反工作也越?屏蔽广告=钤竞透挥谐尚В妥搴鹤勇ひ愿裰彼易鞲椅懿涣说障档钠?诔鲈寡浴?0军收缩吉林途中,暂21师遭截击,伤亡过半。

    他逃进吉林,闭门不出,借酒浇愁。

    正在这时,共产党代表和陇耀的亲戚刘浩,带著林彪和潘朔端的亲笔信,登门拜访了。

    後来曾泽生决定和组织起义时,陇耀起了重要作用。

     这边曾泽生派人联络起义,那边内线送来敌人要突围的情报。

    1兵团有的领导认为这是阴谋。

    刘浩以一个特工人员的经验和机敏,判定60军起义是瓜熟蒂落,势在必行。

    并主动要求进城,与曾泽生商谈。

     拜访陇耀去得还是时候。

     那是稍有失误就要掉脑袋的。

     自然,他们并不光策反。

     吉林和长春城防工事,兵力部署,官兵心态,都化作各种图形和文字,送出城去。

    陇耀那次遭截击,就是一份情报所致。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以实力和严酷的现实为後盾的。

     而在更广阔的背景上,精明的共产党人简直无孔不入。

     隐蔽在沈阳“剿总”、空军司令和军运指挥所的“内线”,将国民党各个时期的作战计划、城防要图、兵力配备、军事运输、粮食供应、密码、口令等等,相继送出。

    国民党密码不断变换,每次都被获知。

     有的译电员就是“内线”。

    而共产党的密码,当年难住了日本人,如今又叫国民党一筹莫展。

     攻打锦州前,“内线”就从锦州市政府军事科复制出城防工事图。

     东进兵团陆续开到葫芦岛,番号、兵力编制和火器配备情况,就陆续到了“东总”。

    西进兵团未出沈阳,行动日期、路线和作战企图,林彪就知道了。

     朝气蓬勃的共产党人,与其说是在驾驭战争,倒不如说是在骂驭国民党。

     笔者幸运又兴奋地找到当年“东总”负责情报工作的一位老人。

    老人笑吟吟地说他甚麽都知道,但这是绝密。

    我说已经过去40年了,有些情况是不是可以谈谈了?笑吟吟的老人,笑吟吟地坚决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