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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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咒呢?”我笑着问李雪。

     “我给你念的是一切放开的咒。

    ”李雪说,“不要多想,你如果失去了你觉得珍贵的,你必然会得到另外一样珍贵的,你要是得到了一样珍贵的,也必然会失去另外一样珍贵的……” “李雪,没有怀着孕还出家当尼姑的吧?你可别老这样,万一你孩子一出生就一心向佛,立即遁入空门,我看你怎么办。

    ”我拿着李雪开玩笑。

     李雪认真地说:“那是他的人生,他要那样,我当然随他去。

    ” “说大话谁不会啊?到时候我看你不管?我孩子将来要是不听我的话,我肯定得拎着耳朵教训他!”说着我伸手去摸我自己的肚子。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我又摸了摸,然后我看了看在我面前沉默的这两个人,大喊一声:“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你们谁偷走了?谁干的?” “因为你自杀,孩子没能保住。

    这是命,是命!”李雪还在说她的命理论。

     我一下子没了力气喊了,我躺在床上,手依然放在孩子原来在的地方,而此时的心里是无尽的绝望,那种什么都不能医治的绝望。

     从我知道有那个孩子到现在,短短数天,他神奇一般地来了,然后又神奇一般地走了。

     李雪还在我身边念念叨叨、念念叨叨,她像个神婆一样不断地说着话,可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

     付清拍了一下李雪,然后比划着什么,李雪想起来了什么一般,赶紧说:“你放心吧,周杨已经把医院上上下下的都打点好了,你孩子没了的事不会传出去,你暂时不用回去。

    ” 有钱真好,有关系真好,可是又有什么用?能用钱把我的孩子买回来吗?能用钱买我的清白吗? 这时候周杨回来了,可是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葡萄糖和盐水这两样东西充斥在我的体内,让我变得非常虚弱,我很不满意。

     “我到底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我问周杨。

     “明天就出院!”周杨肯定地回答我。

     然后我又陷在自己的沉默里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周杨忽然问李雪:“她哭了吗?” 李雪摇头说没有。

     周杨开始用跟李雪不同的方式来劝我,他们都想解救我,李雪叫我放开,周杨叫我哭。

     但是都没有用,我放不开,也哭不出来,现在,我只想逃跑,逃离这些人还有这些事,最好警察到时候也找不到我,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真正地不用回去那个地方了。

     我对那个地方充满恐惧,这恐惧甚至高过我丢失了自己的孩子的痛感。

     “要不,我带你走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周杨忽然说。

     我惊喜地看着周杨,他常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即使是现在连我自己对自己的思维都感到混乱的情况下,他依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们逃跑!从此后什么都不用管!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就带你离开,怎么样?”周杨笑着说,他的神情认真,仿佛在许诺,又仿佛在向我描绘骑士的世界。

     我点着头,表示同意。

     “你疯了?你看她现在都虚弱成什么样了?怎么能长途奔波?再说,她现在还需要治疗,而且你要是就这样带她走了,她的清白怎么办?”李雪看我们认真了,赶紧出来阻止。

     “有什么关系呢?对我来说,她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清白在活下去面前是不是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而且我要她健康,我是心理医生,我不是冒牌的,我一定能医好她,一定能!”周杨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充满激情地向付清解释他的想法。

     我是心理医生,我一定能医好他,一定能! 我清楚地听到周杨的这几句话,忽然之间百感交集,那些熟悉的岁月掺杂着卓一凡的面孔都到了我面前,那面孔里还有那么执着的自己。

    我曾经就是这样对周杨对卓一凡也对自己说的,我说我是心理医生,我一定能医好他,一定能! 跟随着这几句话的是曾经被爱情充满的岁月,那岁月里的很多人都是那么快活,不管是声色犬马的夜生活还是正儿八经的职业生涯,我们都是那么光彩照人,我们总是带着玩笑让自己光芒四射,我为那些失恋和失望哭泣,可是我们依然会在睡醒后开着没有边际的玩笑。

    我们那么纯真又那么现实,我们梦想被无数的钞票砸醒,梦想有个王子开着豪华奔驰来接我们,我们一起幻想金钱的同时幻想爱情,我们互相挖苦的同时又紧紧拥抱。

    那段岁月那么美好,那里的人那么无畏,包括我自己。

     我忽然无止境地开始流泪,那些过往的所有画面叫我疲惫叫我心酸叫我惋惜并且心痛。

    我在哭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岁月,哭一个再也回不来的自己,哭一份永远消逝的爱情。

     原来能叫人流泪的不止是悲哀,还有美好。

     周杨忽然激动地抱住了我,然后和我一起哭。

     那天哭了之后,第二天,我果真就出了院,周杨没有骗我。

     出院的时候周杨一直走在我身边,一直拉着我的手,像个大人引领着孩子。

     那场眼泪让我心里空了,什么都空了,之前堵在那里的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包括希望和爱情以及一切幻想。

     坐在周杨车上的时候我问他:“如果我是一个空壳,你还要吗?” 他非常自信地说:“要啊,干嘛不要,因为早晚我会把我自己填进去!” “能遇见你真好!”我由衷地说。

     周杨朝我笑笑,然后开着车一路往家奔。

     “方向不对吧?”我总是觉得走错了路,对周杨说。

     “怎么?你还知道我家怎么走?我都没觉得不对你倒是觉得不对了?”周杨嬉皮笑脸地说着。

     “你家?我去你家干什么?我要回家!” “就你那租的小房子也算是家吗?房子我已经租给别人了,你现在跟我回我家。

    ” “付清还在里面住着呢!” “放心吧,她去跟李雪一起住了,李雪一个孕妇,正好需要人照顾,付清呢,又是半个病号,也需要人照顾,她们俩住一起正合适。

    ”周杨自说自话着,显得他安排的还挺周到。

     “那我也不能住你家啊!那算什么事?我们未婚同居?”我赶紧打住,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周杨一听可高兴了,一路上为了未婚同居这四个字笑个不停。

     我明白周杨的意思,他是不想我再回到原来的地方然后想起原来的事,他想我能尽快跟过去一刀两断。

     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能一刀两断的事都不算个事。

     周杨一直把我带到他家,然后又牵着孩子似的把我牵上楼,一直把我牵到他的房子里,关上门,才放开我的手。

     “你是除了我妈第一个光临这个房子的女人!”周杨挑着眉毛对我一笑。

     “别说这个房子没有女人光临我不相信,就连这个房子没有女人居住我都不相信。

    ” “为什么?你这么说我可是太无辜了。

    ” “太干净整洁了,我不相信你这么干净整洁。

    ” 周杨双手一摊,说:“好吧,我承认吧,在你出院之前我请了保洁公司,花了五百大洋才有了今天的样子,之前呢,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差强人意。

    ” 周杨说着领我去房间。

     他打开门,对我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新买的,安全卫生,放心使用。

    从今天开始,我不能叫你从我的眼皮底下离开,我去诊所呢,你就跟我去诊所,我回来呢你就跟我回来。

    当然,叫你去诊所可不是去玩,最近你是休养生息的时间,可以跟我去玩,等你完全康复后,要在我的诊所里工作,我聘请你这个赤脚医生了。

    现在你在我这的所有花费以后都用你的工资来慢慢偿还。

    好了,就这么定了!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不得有异议!” 我看了看周杨为我布置的房间,简约大房,一切都是淡淡的青草颜色,空气里还有香水的味道,应该是某种花香,清新自然。

     我不知道如何说感谢,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微,我不配遇见周杨这样的男人,我觉得我就应该是那个在监狱里跟一帮女犯人比无赖的女人,那应该比较接近我的本质。

     忽然想到监狱,我问周杨:“我真的不用回去吗?现在,孩子也没有了。

    ” “不用担心,能拖一天是一天,我已经跟李律师说了,尽快做你的上诉工作,顶多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开庭审理了,钱总会多多做林沐的思想工作,我有种预感,一切都有转机,一定是非常好的转机。

    ”周杨看起来胜券在握的样子,说话也十分轻松,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我面前假装轻松,怕给我压力,其实背后他也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我第一次主动去抱周杨,我不知道我能给他什么,此刻,我只有拥抱。

     周杨也紧紧地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说:“永远都不要离开了!” 这个男人多么符合我当年的幻想,多金、帅气、温润、年轻,并且有诗人一样的气质。

    假如在遇见卓一凡之前遇见周杨,我们是不是会是截然不同的际遇? 我抱了周杨很久,最后我松开了他,把脸一仰,说:“想我风华绝代的夜路仨冷杀手之一就要这样被你拴在这低矮的屋檐下,人生不堪回首月明中啊!可叹可叹!” 周杨仰天大笑,说:“这就是我认识的冷艳,永远油腔滑调,永远没个正形,又永远美丽可爱!” 说完他又将我一抱,说:“又永远在心里藏着苦!这一次,你要是还敢藏着,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我真想就这样在周杨面前将我所有的苦都剥开,然后任由他帮我晾晒或者有些收一收当废品扔掉。

    又或者把所有的苦都一股脑地倒给周杨,随便他怎么处置。

    总之最后换来的是我的一身轻松。

     可是我忽然怜惜起这个人来,从他说“我是个心理医生,我一定能治好她”的那一刻开始怜惜他,因为我懂得那句话的无奈和心痛,同时懂得那句话里的希望。

    我害怕最后给他的还是无尽的失望,我害怕他的生活卷进我的黑洞里,我不忍心伤害他,哪怕只是他从我身边走过不小心擦破了点皮,我都不忍心。

     我在周杨家里住了一周。

     这一周我们很开心,是真的开心,周杨像是预感到我要走一样地陪我开心着,将他最真诚的开心都展现给我看,于是我便也真诚地用我的惯用的耍嘴皮子的伎俩跟他贫嘴。

    我们在房间里喝酒唱歌跳舞拥抱接吻,唯独不上床。

     我避讳着这一点,周杨也从不要求。

     我害怕最后周杨或者我会像袁野那样说,然后我们其中有一个无限地后悔,以为爱情是因为上床而终结的,以为爱情是因为庸俗的肌肤之亲而没了希望的。

    我不想那样,我想自己和周杨在任何一个想起彼此的时候想到的都是亲密和甜美。

    我想给他一段永远忘不掉但是又永远值得痛恨我的回忆。

     那些天,周杨不止一遍地说他要娶我,然后我告诉他,等到我逃脱了牢狱之灾如果他还想娶我的话,我可以考虑。

     那些天,我也不止一遍地告诉周杨我爱他,周杨总是笑眯眯地说他早就知道。

     那些天,我们说着笑着最后就沉睡在一起,后来就连梦里也是说着笑着的。

     我不忍心离开周杨,就如同我不忍心伤害他一样。

     我在离开的那天一遍遍地想起周杨为我做的一切,想起他第一次在影院里偷偷地亲我,想起他在街上跟人打架,想起他明亮而暧昧的笑,想起他破碎的眼镜和脸上的伤痕,还有他的眼泪,他抱着我痛苦的颤抖,全部都在我的记忆里,深深地被埋葬。

     一切都落幕了,我应该学会舍弃然后再拿起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