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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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欲晚长眸半抬,怔了一瞬。

     ......什么? 橘糖却无心管顾他的反应,只是颤抖地趴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

    周围的人也都噤若寒蝉,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昏暗的雪色之下,谢欲晚站在台阶之上,越过漫天的风雪,看见了被一方白布盖住的人。

     风雪刮着,虚虚将担架上的躯体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轮廓。

    那一瞬,谢欲晚突然想,她是不是太瘦了些。

     他怔了许久,才在众人的沉寂中,向那方白布在的地方走去。

    待到走近些,才发现,白布似乎被什么东西蔓湿了,此时冰天雪寒,风一吹,上面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下人抬着担架的时候,薄薄的冰受不得颠簸,顿时又裂开了。

     他走近,甚至能看见细小的冰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平静,似乎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哪里寻到的夫人?” 一众奴仆颤颤巍巍,最后一个守门的侍卫被推到了前面。

     侍卫看着有些上了年纪,府中统一的服饰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陡然被推到了主子前面,腿一下就开始颤抖了,他害怕地说道:“在湖中,未明居前面那个湖,雪天路滑,夫人......夫人应该是不小心掉下去了。

    ” 谢欲晚手搭在了白布之上,没有掀开。

     闻言,也只是轻问了一句:“那处鲜少有人去,你是第一个发现的吗?这般短的时间,尸体当是浮不起来。

    ” 年老的侍卫被吓得直接趴在了地上。

     谢欲晚也没有催,眸光平静地望着手下的白布,寒风刮出女子纤细单薄的身形,他的心骤然疼了一瞬。

     他安静着,旁的人便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就连一直大哭的橘糖,此时都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声音往肚子里咽。

     年老的侍卫颤抖地哭了起来,一下又一下砸着头:“大人,是小人,是小人的错。

    当时天上下了大雪,小人在府中巡逻,路过那湖时,似乎听见里面传来了动静。

    但是府中一直有那湖闹鬼的传闻,小人怕呀,小人怕,不敢看一眼,便走了。

    ” “小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是夫人啊。

    后来来了命令,说有没有谁看见夫人,就在那湖的附近。

    小人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小人路过时,那里面挣扎的,原来不是鬼魂,是落水的夫人。

    是小人的错,求公子饶小人一条命。

    ” 一旁橘糖的神色陡然变了,莫怀从一旁拉住了她。

     橘糖大声哭道:“公子!” 谢欲晚垂上了眸,轻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 橘糖不可置信地望着谢欲晚,如若不是莫怀拉着,她怕是就要上去质问。

     年老的侍卫爬起来时,腿都是软的,最后还是被人扶着,才能向远处走去。

    随着年少的侍卫一同走的,还有原本一起寻找的奴仆。

     他们惶恐地,同年老的侍卫一同离开。

     等到这方风雪只剩下寥寥数人的时候,橘糖直接挣脱了莫怀的手,踉跄跑到了谢欲晚身前,红着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方白布依旧好好地盖着,谢欲晚手搭在上面半刻,依旧没有掀开。

     他似乎也不太在意橘糖的情绪,只是平静对着一旁的莫怀吩咐:“天寒,先进门吧。

    ” 橘糖一双眼已经满是泪,拦在了谢欲晚身前,她的声音带着些绝望:“公子!” 谢欲晚一怔,平静地看向她。

     橘糖从未有一刻,这么厌恶,他眼中的平静。

     她惶然地指着身后被白布盖住的尸体:“娘子死了,公子,那是娘子,娘子死了。

    那侍卫,公子你就这么放走了?公子!” 谢欲晚手一顿,倒也没说她‘逾矩’,只是望向她通红的眸,平淡地问:“那你希望我如何?” 在橘糖一愣时,他继续平静说道:“关进牢中,赐一顿饭,明日处死?” 橘糖一时间哑口无言,如何也说不下那个‘对’。

    她咽了数口气,才惶然吐出一句:“可是......公子,娘子死了,就这般吗?” 谢欲晚静静看着她,他神情淡然,似乎同以往也没有什么区别。

     即便他的身侧,躺着一架苍白的尸骨。

     他没有掀开白布,手也只轻触了担架的边沿,面对那被寒风勒出的轮廓,他深深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神。

     他此时,正看着橘糖。

     橘糖的伤心、悲痛、愤怒如此显而易见,不像某个人,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表露完整的情绪。

     他没有什么表情,说话如常:“府中一直有白玉湖闹鬼的传闻,侍卫所言,并没有说谎。

    侍卫陡然遇见,心有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如若他真存有不好的心思,大可不用上报。

    等到尸首过几日浮起来,谁也不会知晓,他同这事之间,曾有过牵扯。

    ” 橘糖颤着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她不知,他为何可以如此平静,处理娘子的死,就像是处理一封不重要的文书般。

     此时,谢欲晚也正在看着她,两人对视间,谢欲晚到底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只是轻声道:“天寒,本就是从湖中捞出来,再这般冻着,她会冷。

    ” 说完,已经踏入了院子。

     橘糖瘫坐在原地,又想笑又想哭,捂住头,最后埋下去的那一刻,漫天的风雪,开始大作。

     莫怀看了看雪地中的橘糖,又看了看已经向院子中走去的公子,顿了一下,最后向院子中走去。

     随行的抬着担架的人,也沉默着脸,将盖着白布的尸体,一并抬到了院中。

     是谢欲晚开的门。

     他对着抬着担架的人道:“放到书房里面吧,里面烧了炭,她不会那么冷。

    ” 他面前几个人面面相觑,但到底不敢多说一句,平稳地将尸体抬到了书房中,就退下了。

     莫怀留在原地,被谢欲晚淡淡看了一眼,也退下了。

     书房内炭火烧得其实并不足,才到冬日,即便府中不缺炭火,但是谢欲晚没有铺张浪费的习惯。

    今日是天气骤然变冷,书房内当值的人也还未去将炭火领过来,如今书房内只烧着去年剩的一些。

     门缓缓关上,隔开一室的风雪。

     谢欲晚沉默地望着面前被白布覆住的尸骨,许久之后,轻声叹了一声。

     他拥有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前姜婳常觉得,像冬日寒涩着绿叶的青竹,她很喜欢他的手,有时会用她一双娇小的手,捂住他的手,说:“看,我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暖的。

    ” 他不太在意这些,却也安静地任由她裹住自己的手。

     等他反应过来时,白布已经被他掀开了。

     他平静地望过去,手指维持着掀开白布的姿势,许久之后,才动了一下。

    他望着担架上,她苍白狼狈还有些浮肿的脸,手上的动作轻柔了一分。

     怎么变得这般瘦了,被水泡了半日,还这般瘦。

     他从一旁拿出帕子,也没有管顾什么礼仪,蹲坐在地上,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污泥和水珠。

    指尖隔着帕子,似乎也能感受到她脸上的寒,他怔了一瞬。

     记忆中,她总是温热的。

     温热的手,温热的唇。

     现在,却是冷极了,比他常年冰寒的手,还要冷些。

     他握住她同样冰寒的手,试图想让她的手,暖上一些。

    但一双本就冰寒的手,如果暖一双同样冰寒的手呢? 许久之后,他松开了手,又去外面要了热水。

     热水被奴仆端进书房,他们一眼都不敢多看,也不知公子究竟要作何,将热水放下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谢欲晚没有做什么旁的事。

     他只是一遍遍用热水打湿了毛巾,然后用温热的毛巾,将她被湖水泡得有些肿胀的全身都擦了一遍。

     即便是谢家最落魄之时,他身边依然有两三奴仆,这般事情,他做的并不熟练。

    但此时,他平静着脸,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了。

     那些被奴仆端进来的热水,几番折腾之下,在这寒日中,也成了冷水。

    谢欲晚将帕子放进去,手已经感受不到温热时,就没有再将帕子拿上来。

     不知什么时候,风吹开了书房的窗,谢欲晚向窗外望去,一眼,竟是漫天的雪,屋檐都变白了。

     他只看了一瞬,便上前,关上了窗。

     随后,将‘姜婳’抱了起来,放在了软榻上,等到下意识为‘她’盖上被子的时候,他的手又一瞬的顿住。

    但他没有在意,只是将被子又往上面拉了拉。

     等到一切做完,他坐到书桌前,平静地开始处理文书。

     似乎......一切与平常,也没有两样。

     只是,在持笔时,他陡然想到。

    适才掀开白布时,‘她’的眸便是闭着的,她不会水,他是知道的。

    但是,为什么眸会是闭上的? 思绪了许久,他也只能对自己道,可能是‘她’挣扎时,水入了‘她’的眼睛和喉咙,入了水,眼睛便睁不开了。

     他又开始处理手上的文书,桌上这些,是这些日最后一点了。

     本来,他准备同她一起用完晚膳,在同她,商量去江南的事情的。

    待到商量完了之后,他再将这些最后的文书处理完。

    宫中那边他已经安排好了,安王和圣上的事情也该落下帷幕。

     秋狩倒是过了季节,但去江南,倒是无妨。

     到时候,在那边过个年,若是她喜欢,左右他已经差人买了宅子,日后每年过年,他们都去江南便是了。

     在他未注意到的时候,他手中的毛笔尖上的墨一凝,缓缓滴在文书上,染出杂乱的一团。

     他平静看着这团杂乱的墨,不知为何,望向了被被褥盖住,面色苍白的‘人’。

     有什么东西,涩涩的,像是心中被硬塞了什么一般。

    他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只觉得,今日这文书,改的让人有些烦躁。

     墨也不好,为何会凝住,笔也不好,不该能滴墨。

     该换一家供给的铺子了,该是偷工减料了,笔和墨,才会这般。

    这般事情,平时是‘她’负责的—— 思绪至此,他捏住毛笔的手僵了一瞬。

     以前这般时候,他晚间同‘她’说了,隔日,新的笔和墨,便会到了他的书房。

    他从前,似乎也从未将这当做什么。

     ‘她’是他的妻子,是这丞相府的主母,这些,原就是应该的。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