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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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婳怔了一瞬,没有说话。

     深夜中,在姜府偏僻的小院中,隔着一扇窗,于陈的声音有些拘谨又格外地坚定。

     “深夜来寻姜三小姐,是在下冒昧。

    在下也知,小姐并不会信得过,一个只见了数次面的陌生男子。

    但是,在下还是想试一试。

    ” 少年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隔着一扇窗,姜婳几次没有张开口。

     于陈并不介意她的沉默,长身玉立于窗前,温声道:“那日听从父亲的命令,我来了姜府,姜老夫人让我去学堂,见一见小姐。

    我记错了时间,去得有些早,故而一直在门外。

    姜老夫人之前给我看过小姐的小像,故而我知晓了坐在角落的是小姐。

    ” “不知为何,小姐看起来并不开心。

    出来见我时,却没了学堂中的模样,变得娴静,笑颜如花。

    有些孟浪,但我那时便觉得从未见过小姐这般好看的人。

    ” “从父亲口中,我知晓,小姐并不抗拒这门婚事。

    我很开心,那日便写了信,飞鸽传书给了尚在江南的娘亲。

    我看着父亲同姜老夫人换了庚帖,算了八字,定下了上门提亲的日子,我很喜悦。

    ” 姜婳看着月光在窗纸上映出的少年的剪影,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口边。

     于陈继续说着:“之所以喜悦,即是因为真心爱慕,也是因为......那日酒宴,我回去时,曾无意中听见姜府中的二小姐同身旁的奴仆说,要千方百计将小姐嫁给很不堪的人。

    ” “那时在下想,在下,如何也不能算很不堪的人,二小姐那般恶毒的心愿,要落空了。

    那日之后,在下又稍微打探了一下府中的事情,知晓小姐在府中......过的并不好。

    所以今日在下才打晕了奴仆,这般唐突地跑来了姜府,就是想——” 窗外,于陈认真地望着窗纸上的身影,耳垂全都红透了,但还是依旧坚定而温柔地道:“小生想邀请小姐,一同去赏江南的花。

    ” “砰——” 门从里面缓缓推开,姜婳静静看着月光下温柔又真挚的少年,沉默了许久。

     于陈见她开了窗,欢喜一瞬间盈满了眸,耳垂和指尖都红的恍若充血。

    但即便害羞至此,于陈还是温柔地望向只隔着一扇窗的姜婳。

     姜婳声音很轻:“只是赏花吗?” 于陈一下子红了脸,声音依旧很温柔,只是小了些:“如若小姐愿意,自然......春日赏花,冬日赏雪,烹茶煮酒,随行随乐。

    在下此生无大志,但家中权势能护小姐,家中钱财能供挥霍,此生也当妇唱夫随。

    ” 说了这般不合礼数的话,他眉骨都红透了,却还是害羞而坚定地将背后的东西递了过去。

     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浮现在姜婳眼前,姜婳手指尖颤了一瞬,还是轻解开了少年打好的结。

     里面的东西浮现在她眼前,三张纸,一个玉佩,一个令牌。

     她的视线停留在那薄薄的三张纸上,耳边响起少年温柔而羞赧的声音:“三书是在下手写的,不是家中备的那一份,原是希望成婚后给小姐的,但......” 姜婳的视线看向那一方简单的玉佩,于陈轻声道:“玉佩是娘亲给我的信物,说我日后遇上了喜爱之人,待到求娶时,便将玉佩一同奉上。

    ” 随后,他又从手中拿出了一方礼单,轻声道:“小姐手中的礼单,是家中为小姐备的。

    我手中这份,是我为小姐备的。

    只是,来寻小姐逃跑,带着几十个箱子,也太不像话了些,所以我将那些东西都换做了银钱,存在了银庄中,那枚令牌,是银庄的凭证。

    ” 姜婳看他轻声地说着一切,眸颤了一分。

     那一方薄薄的纸,被递到了她手中,纸明明很轻,风一吹就要掉下去,但她却好似拿不住一般。

     隔着一扇窗,少年依旧温柔而坚定地望着她,轻声允诺。

     “姜三小姐,无论去了江南,小姐是否愿意嫁与在下,在下都绝不后悔今夜的一切。

    如若小姐愿意,在下会为小姐寻个别的身份,明媒正娶,将小姐迎进门。

    如若小姐不愿意,那在下同江南于家也会护小姐一生。

    ” 姜婳眸陡然红了,那一张的薄薄的纸,覆在她的心上。

     上一世她贵为丞相夫人,纸张上少年为她准备的一切,她所见过的有过的用过的,都要百倍过之而不及。

     她唯唯没见过这样一颗真挚热烈的心。

     她颤着眸,却还是应不下。

     在祖母面前,应下与他的婚约,只是她计划的一部分,若是她真按照计划嫁了过去,她的确也会同他相伴一生。

    但此前,她未知晓,是这般真挚热烈的爱意。

     她真的承受得起吗? 她开口想要拒绝,对上少年害羞却藏不住欢喜又满含期待的眼,她惶然了一瞬。

    那片冰冷的湖,在这一瞬,离她是那么远。

     许久之后,她听见自己轻声道。

     “于陈,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也无法此时应下你。

    但......如若只是去看江南的花。

    ” 她望向他的眸,漾出一抹笑意。

     月色如雪,映出少女眸中浅浅的笑意,隔着一扇窗,她同窗外的少年相望,随后,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愿意。

    ” 于陈几乎是一瞬间,欢喜就溢出了眼眸。

     “那小姐快些收拾东西,我,我,我在这里为小姐守门,不对,窗,小姐可能得快些,我买通的人,可能只能再坚持两个时辰了,我,我在窗外等着小姐。

    ” 他背过身去,脸全红了。

     于陈其实也不知晓,眼前的小姐,是否就是自己此生最挚爱之人。

    但是听闻那些事情,他想带她离开姜府这个火坑。

     小姐这般美好的人,便该如他们江南春日绽开的花一般,活得灿烂而明艳。

     姜婳怔了一瞬,将手伸向了他:“先进来吧,若是被旁人看见了,想走便是都走不掉了。

    ” 于陈看着那芊芊细手,眸眨了又眨,用衣袖覆了上去,再隔着衣袖同她的手相握,纵身一跃,从狭小的窗入了房中。

     落到地上,于陈就松开了姜婳的手,转过了身。

     姜婳看着自己的手,许久之后,轻声笑了一声,开始收拾东西。

    她能收拾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只是提笔给晓春留下一封信,让她隔日便直接离府。

     晓春的卖身契,她一早便给了李大夫,如今她这个主子出逃,也没有人会专门去为难一个卖身契已经不在府中的丫鬟。

     随后,她拿了姨娘留给她的银镯,和那身绣着玉兰花的白色衣裳,环顾四周,发现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了。

     “于陈,好了。

    ”她轻声道。

     真同她在一处,他反而变得更羞涩,就好像刚刚那些大胆的话,并不是出自他口中。

    他红着脸,上前,准备推开门,被姜婳唤住了:“我们走窗吧。

    ” 于陈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将姜婳那个小小的包裹背道身上,再打开了窗,自己翻身越过,用衣袖包住了手,羞涩地递给姜婳。

     姜婳没有抗拒,隔着一层布料,她却似乎能感受到少年颤抖的心跳。

     她一怔,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在碎裂。

     她爬的有些吃力,最后,少年轻声道了一声‘冒犯’,直接将她从窗台上抱了下来,她被放在地上的那一刻,少年垂着头,小声解释:“因为时间,有些急......” 姜婳最初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直到随着他,从小路走到墙边的时候,看见了已经被填了一半的狗洞。

     ......狗洞? 少年羞赧地低下了头:“在下未寻到好的法子,便重金请人挖了个狗洞。

    难为小姐了......” 姜婳不由得轻声一笑。

     倒不是嫌弃,只是想不到,这般温柔谦和的君子,会想出这般的法子。

    这时,她才发现,少年的衣摆上,的确还沾着些挥不去的泥土。

     她轻笑了笑,指着墙洞:“公子请吧。

    ” 于陈瞬间脸红了,但还是按照她所言,直接演示了一番,随后还不等姜婳去爬,他又爬了回来,小声道:“小姐先出去。

    ” 月光下,深夜里,一个小小的狗洞前,两个人对视着。

     姜婳怔了一瞬,原来,真的有人的温柔,如此细致。

    她安静地蹲下身,也没太管顾形象,学着适才于陈的动作,从狗洞爬了出去。

     她没有第一时间起身,而是坐在地上,望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姜府后面那片山林,就是传说有恶狼的那一片,此时她却没有太在意。

    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出姜府。

     她望向身后很快爬出狗洞的少年,突然眸有些红。

     她不想让他看见,转身眨了眨眼。

     于陈一颗心都在她身上,自然看见了,但他没有去打断也没有去提及安慰,只是待她情绪平复后,轻声道:“小姐看,今日的月色真好。

    顺着月色照的地方,走上一刻钟,有一辆马车,马车行上一时辰,到了码头。

    在下包了一艘船,待到两日,便能到江南了。

    ” 姜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山林间,月色很淡,其实只有漆黑的一片。

     但不等她回应,少年已经步入了黑暗之中,递过了一只衣袖:“冒犯了,但是天如此黑,小姐能否牵着在下的衣袖。

    ” 某一瞬,少年的身影,同那个矜贵的青年的身影,缓缓重合。

     但是,牵上少年衣袖的那一瞬,姜婳便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在漫天的黑暗之中,她只能看见少年的背影,但他牵着她,一步又一步,走出了这片昏暗的山林。

     “噔——” “噔————” 马蹄声在深夜的路面上响起,姜婳的心,也一同剧烈地跳动。

     ......她真的出来了。

     祖母出尔反尔,窗台上有脚印,她便知晓,姜府已经不能呆了。

    今日若不是于陈来寻她,她也会想个法子,在深夜逃出去。

     她已经开始摸不清谢欲晚了,她便是要做那些事情,也要重新开始谋划,不如先出姜府。

     其中的变故,是这个在一旁为她斟茶的少年。

     于陈见她望向他,害羞地将手中的茶递给她,温声道:“这是我家中的习俗,若是离开了某些灾|厄,便喝上一杯‘安神茶’。

    姜三小姐,你要尝尝吗?” 少年的试探,让人讨厌不起来。

     姜婳接过了他手中的茶,轻抿了一口,一股浓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