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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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重生之后,谢欲晚做的一切。

     不过是些浅薄的破坏。

     只是因为她曾是他十年的妻,一朝重生,他这般克己守礼的人,仍将她当做他的妻,故而才做下那些事情。

     她温柔一笑,此时谢欲晚正抬起眼。

     他怔了一瞬,一时间以为她会同从前一般笑着奔入他怀中,羞涩地抓着他的衣袖,轻声同他讲述今日发生的一切。

     他也想回抱住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告诉她上一世那方院子他早买下了,这一次去了江南他们便一起去看看吧。

     那里他遣人种了很多花,如今正是春日,待到阳光明媚,她可以带着姨娘从早晨赏到晚。

    这些日发生的一切他便当只是重逢的坎坷,此后他们依旧可以携手走过一生。

     那双向来温和凉薄的眸,此时却有了淡淡的欢喜。

     直到—— 他听见面前的少女温柔地坚定地同他道:“前一世感恩夫子万般包容,是学生生了报复之心,一步步做下那些错事。

    那日听见夫子那一句‘自毁清誉,小人所为’,才惶然觉察半生之错。

    ” 她不曾丝毫提及爱意,只是在分别的这一刻,将前世的愧疚公之于众。

     她略去她那十年惶然的忐忑,学着于陈一般,温柔而坚定地表达自己哪怕有所隐瞒的所思所想。

     谢欲晚手指一顿,望向少女那双清澈的眸。

     一种饱含酸涩的隐痛,让他整个人凝在原地,他惶然觉得,那个曾经同他朝夕相伴的女子,开始距他万般之遥。

     然后,他看见她跪下,同他行了一个师生之间的大礼。

     少女的头磕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响,但她丝毫不在意其中的疼痛,只是用刻骨的规矩和礼仪,一点一点同这个曾距她最近之人,说着今生的告别。

     “夫子,前世您教导我诗书礼仪,教导我诗文道理,此中情谊,学生两生感怀。

    如今能重来一世,学生再不会去做下那些错事,也请夫子认清心中之酸涩不过浅薄之占有。

    但学生是人,此生未同任何人许下诺言,在这世间独归自己所有。

    ” 少女的眼眸温柔而坚定:“夫子,我知晓,若是我今日不来,这船怕是永远到不了江南。

    但既然学生已经来了,请夫子放我和于陈走吧。

    ” 说完,少女又是虔诚而敬重地行下最后一个礼。

     “砰——” 向来克己复礼的公子身子一点一点僵硬,那些年少之时撕扯他的丝线,此刻一点一点将他固在座位之上,他便是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恍如前世一般冰冷的风雪,一点一点迎着他的眸,缓缓向下落。

     最后,在少女长久的沉默和等待中,他只能眸光深沉地吐出一个。

     “好。

    ” 这一声,从此,山高水远。

     * 从昏暗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姜婳眸凝了一瞬。

     她没有再往后望上一眼,即便他望向她的那一瞬,她心依旧如初见时般颤抖。

    这世间,人本就会遇见许多人,她同谢欲晚已算是彼此许过了一生,只是上天都觉得,她们相缠的一生,不过是可以重来一世的笑话。

     他不似她,他甚至未曾动过心。

     也是在出门望见橘糖的那一刻,姜婳终于想起了那夜那一句。

     她对谢欲晚道:“夫子,那些诗书规矩礼仪,便是教导夫子您,在深夜在一女子闺房如此强迫她的吗” 为何这般话语从她唇间吐出的一瞬,她会觉得这般地惶然和熟悉。

     因为,姜婳望向彼时尚且稚嫩的橘糖。

     前世的十年中,橘糖有时会同她讲谢欲晚从前的事情。

     那时橘糖叹了口气,轻声道:“儿时公子只要......甚至不能算错,例如旁人提着蛐蛐走过,公子看了一眼,那些长老便会让公子跪在祠堂之中,用着诗书规矩礼仪,一遍遍为公子脊梁骨上叠枷锁。

    ” “公子的童年,很荒凉。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的爱。

    ” “后来到了书院之中,作为落魄世家的公子,其他纨绔子弟多少都听了些谢家事迹,最初的一年,公子都是在欺辱之中度过的。

    ” “那时我还小,见公子受了欺负,便想告诉长老们。

    虽然长老们日常待公子严格,但是我觉得长老们定然受不得公子被如此欺辱。

    可......那日公子从书院回家,迎接公子的不是关心,而是铺天盖地的责罚。

    ” “长老们说,公子能被他人欺辱,便是无用的表现。

    谢家要如何将未来压在这样一个懦弱的少年身上,他们要公子正直要公子善良要公子克己守礼,却又要一无所有的公子不受到世间恶意一分沾染。

    ” “那日公子一句话没有说,随后沉默地在祠堂前跪了三天三夜。

    ” “回到书院之后,公子就变了。

    他不再藏拙,锋芒尽显到所有人心生畏惧。

    夫子开始引以为傲,那些欺辱公子的人开始接连出事,但是谁都寻不到公子一丝错处。

    就那样一步步,公子爬到了巅峰。

    ” 姜婳指尖颤住,眸中的情愫变得很淡。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世间有些东西可以将谢欲晚彻底困住,但她从未下定决心。

    一是因她对他满心惧怕,却鲜少有过怨恨;二是她不知为何她和谢欲晚之间要走到这般地步。

     今日,她却做了她从前以为自己如何都不会做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于陈,让她再不能清醒地摇摆从而坠入深渊。

     或许是因为她真的觉得,她同他之间该有一场再不能重逢的告别。

     * 送走姜婳后,橘糖担忧地望向房内。

     她未听清适才公子同小姐说了些什么,但是看着沉默着脸出来的小姐,她一瞬间脑袋就炸了,怎么看都像公子得罪了小姐的样子。

     到底为什么公子对喜欢的人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呀? * 姜婳一路从最深的船舱缓缓向前走,最初油灯昏暗,后来逐渐有了亮光,也不知何时,她越过了所有的房间,走到了尚在淌着雨的船板之上。

     在船板一头,于陈同她招了招手,随后持着一把伞,来到她的身边。

     她望向于陈,即便在雨天,他的周身依旧是光亮灿烂的一片。

     “阿婳,船夫同在下说,这般天气最好捕鱼了,你要不要也同在下一起去看看?在那边,不太远,船夫就是那个昨日给我们馕的人。

    听说他家原本在商阳那边,在下倒是未去过商阳。

    阿婳,要去吗?” 少年眸弯着,藏着害羞和期待。

     姜婳望着于陈,陡然轻笑了一声,咽下心中的情绪,点头:“去,这般天气还能捕鱼吗,鱼,活的我只见过养在池塘中的红鲤鱼。

    喂点点心,就都围上来了。

    ” 于陈眸绽开一瞬笑:“在下府中恰有一方很大的池塘,娘亲爱好逗鱼,那池塘里面不仅有红鲤鱼,还有一些在下叫不上名字的其他鱼,阿婳如若同我娘亲相见了,当是一见如故。

    ” 说完,少年似乎害羞了,忙转了头,只用余光小心看着身旁的少女,看见姜婳一直笑眼盈盈看着自己,本就红的耳尖更像是充血了一般。

     甚至说起话,都有些结巴。

     于陈:“船夫,在,在那边,我们过去吧。

    ” 姜婳应了一声,漫天的光亮中,她未再向身后恍若浑然一体的昏暗望上一眼。

     * 遇上风雨,船晃晃悠悠,但也终于在隔日到了江南。

     码头吵闹的声音传入姜婳耳中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指尖在轻颤,抬眸那一瞬间,一滴泪直直垂下。

     对面,于陈呼吸轻了一瞬。

     许多年后,于陈依旧记得,只此一眼。

     而此时,姜婳轻声笑了一声,不远处,谢欲晚的眸开始变得比从前还要淡,恍若日光之下依旧映不出光亮的琉璃。

     于陈看了姜婳一眼,随后走向了一旁的谢欲晚。

     “谢兄,此番多谢了。

    此番已经到了江南,不知谢兄可有住处。

    如若谢兄寻人不急迫,在下可否邀请谢兄去家中小住?” 姜婳在听见于陈邀请的一瞬间,身子僵硬了一瞬。

     谢欲晚从前方收回眼,眸中没有什么情绪。

     “不用了。

    ” 于陈有些惋惜:“那便待公子寻完人,小弟再来邀请公子,此次若不是公子,小弟同未婚妻如何也不能如此快地到江南。

    ” 谢欲晚站在船头,淡淡看着两人的身影就此离去。

     恍若他同姜婳之间,也就此告别。

     * 而从始至终,姜婳没有看过谢欲晚一眼。

     只是在于陈下船时,轻声问道:“都同那位公子说好了吗?” 于陈惋惜摇摇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