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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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到了。

     许茕茕和纪寒灯将桌子搬到炭炉旁,各自写着寒假作业。

     写得手冷了,就把掌心贴向炉子上烧着的水壶,烤暖和了再继续。

     许江和赵静文去外地出差了,他们是卡车司机,负责帮人运货。

    车不是他们的,货也不是他们的,干多少活儿拿多少工资,经常一走就是大半个月,连除夕都不一定能赶回来。

     因此,大部分情况下,家里都只有许茕茕和纪寒灯两个孩子。

    父母不在的时候,照顾弟弟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姐姐头上。

     许茕茕一度很不满,后来发现纪寒灯承包了一日三餐以及所有家务,连炭炉里的煤球他都会换,她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写完了作业,纪寒灯拿铅笔在纸上画画。

    他握笔的姿势并不标准,画风却有着超出他年龄的成熟,随手便勾勒出了许家的院子,许茕茕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他出生在富贵人家,不,不需要多么富贵,哪怕只是大城市里的普通家庭也好,或许会早早被父母挖掘出画画的天赋,然后不遗余力地培养他,带他报班,学习,长更多见识。

    顺利的话,他长大后一定可以成为很厉害的画家,厉害到开办自己的画展,书店里会摆满他的画集,受万众敬仰膜拜。

     可是,没有如果。

     铅笔断了,那是他唯一一支。

     许茕茕盯着他手上的冻疮,问:“难受吗?” 她问了句废话。

     “没关系的。

    ”纪寒灯笑起来,“我每年冬天都会长,已经习惯了。

    ” 八九岁的年纪,说出了八十岁的口气。

     傻瓜。

    许茕茕在心中叹息。

    手指明明都肿成红面馒头了。

     她起身,从储物柜抽屉深处翻出一瓶冻疮膏,挖了一大块出来,拽过纪寒灯的手,仔细涂抹到他那几根肿起来的手指上。

     许家人用冻疮膏一向只舍得小块小块地涂,今日许大小姐对纪寒灯破了例。

     冰凉的药膏落在他皮肤上,被女孩的指腹缓缓揉开,肿痛和瘙痒在她的抚触下一点一点减轻、变淡。

    纪寒灯一动也不动,安静地注视着许茕茕低垂的眉眼,有一瞬,竟然想凑近一些,认真数一数她有多少根睫毛。

     在许茕茕面前,他总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些非常孩子气的、莫名其妙的、奇奇怪怪的念头。

     其他孩子也会这样吗? 纪寒灯不太确定。

    他在父母的指导下打过架,要过饭,偷过东西,他十分确定,自己并不正常。

     罪犯父母只会生下个小罪犯。

    大人都这么说。

     如果许茕茕知道他干过那么多坏事,还会像现在这样温柔细心地帮他涂冻疮膏吗? 还有自己头上越长越多的白发,班上同学每天都会嫌弃嘲笑他,许茕茕呢?也会觉得他很丑很恶心吗? 心脏似被巨大的黑手攥住,纪寒灯蓦地缩回手。

     “怎么了?”许茕茕吓了一跳。

     “可以了。

    ”他垂下头,身子有些抖。

     寒灯,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是金晓慧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

     不要幻想会有人爱你,在乎你,不嫌弃你。

     否则,当幻想破灭的那一秒,你会没命的。

     每当说完这些话,金晓慧都会笑容灿烂地摸摸他的头:“乖,世上真正爱你的人,只有爸爸妈妈哦。

    ” 当他差点就要相信这句话时,却在不小心弄断了金晓慧的发绳后,立刻被她一脚踹翻在地。

     “废物。

    ”金晓慧一脸厌恶。

     乖。

     爱你。

     废物。

     只有最后这两个字是真的。

     在妈妈心中,他连一根发绳都不如。

     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

    包括自己的父母。

     “下次你自己涂去!”许茕茕收起冻疮膏,蹙眉,“不对,明年你不准再生冻疮了,护好你自己的蹄子,我们家药膏可是很贵的。

    ” 很贵,指五块钱三瓶。

     而纪寒灯则把重点放在了“明年”二字。

     原来她已经默认了他会在她家住到明年。

     至少在明年冬天之前,自己不会被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