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关灯


    第三次休假的时候,我已经多了二十磅肌肉,肚子上的赘肉也消失了。

    有空的时候,我多半是在跑步、练拳和举重。

    一起健身的伙伴是托尼,纽约来的肌肉男,他说话不是用讲的,都是用吼的,还打包票说龙舌兰最催情。

    不过,他在队里是我最好的兄弟。

    托尼还说服我跟他一样两臂刺青,在军队里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离以前越来越遥远。

     我也看了不少书。

    人在军队里,有的是时间看书。

    大家会交换书看,也会去图书馆借,最后书的封面都被搞得破破烂烂的。

    我可没说自己变成了学究,因为我的确不是。

    我对乔叟、普鲁斯特或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点兴趣也没有,对其他已经作古的大作家也是一样。

    我看的书大部分是悬疑小说或恐怖小说,还有史蒂芬·金,最近特别喜欢卡尔·希尔森,因为他的文笔流畅易读,又很好笑。

    我老是觉得,如果学校英文课指定阅读的是这些书,世界上爱看书的人一定会更多。

     跟弟兄们不一样,我宁愿保持单身,回避一切异性的陪伴。

    听起来很怪,是吧?正值壮年,又在充满阳刚气的军队,找个女伴放松一下不是很正常吗?对我来说并不。

    几个我认识的人驻扎在乌兹堡的时候,就跟当地人约会,还结了婚。

    不过听过太多类似的事就知道,这种婚姻很难长久。

    一般来说,在军旅生涯中过着婚姻生活的话,会有很大的压力。

    看过太多离婚收场的例子后,我很清楚这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碰到很特别的对象,当然不会介意,可我就是没遇到。

    而托尼偏偏搞不懂这一点。

     &ldquo你得跟我去,&rdquo托尼努力游说着,&ldquo你一次也没来过。

    &rdquo &ldquo我没心情。

    &rdquo &ldquo怎么可能没心情?莎宾打包票说她朋友很漂亮,又高,又是金发,还喜欢喝龙舌兰。

    &rdquo &ldquo叫唐跟你去。

    我很确定他一定想去。

    &rdquo &ldquo卡斯特罗?门儿都没有,莎宾受不了他。

    &rdquo 我什么都没说。

     &ldquo只是好好乐一下嘛!&rdquo 我摇摇头,心想宁可独处,也不愿变回以前那种人。

    不过我还真纳闷自己会不会变得跟爸一样,像修道士般遗世独立。

     托尼知道没能说服我,走出门的时候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说:&ldquo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

    &rdquo 爸来接机时,一开始没认出我。

    我拍他肩膀的时候,他还吓得差点跳起来。

    爸比我印象中瘦小,他没给我拥抱,反而跟我握手,问我一路上飞得怎样。

    不过接下来,我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只能一起走出航站楼。

    回家的感觉有点怪,而且好像一下子不辨方向,让我有点焦虑,觉得跟上次休假的时候差不多。

    我走到停车场,把行李丢进后车厢,看到爸的车子保险杆上贴着一张标语,叫大家&ldquo支持我们的军队&rdquo。

    虽然不确定爸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回到家,我把行李放进以前的房间。

    家里每一件东西都跟记忆中一样,包括架子上满是灰尘的奖杯,还有内裤抽屉里面藏着的半瓶威凤凰波本酒;房子里的其他东西也是一样。

    沙发上还是罩着一条毛毯,厨房里那台绿色冰箱看起来依然格格不入,电视则只有四个信号不佳的频道。

    爸煮了意大利面当晚餐&mdash&mdash星期五都是吃意大利面。

    晚餐桌上,我们设法聊些什么。

     &ldquo回家的感觉还不赖。

    &rdquo 爸的笑容很短暂:&ldquo那很好啊。

    &rdquo 爸喝了一口牛奶&mdash&mdash我家晚餐总是配牛奶&mdash&mdash然后爸继续专心吃饭。

     &ldquo你记得托尼吗?&rdquo我试着继续说,&ldquo我想我信里提过,总之,他说他应该恋爱了。

    那女的叫莎宾,还有个六岁大的女儿。

    我警告过托尼,说这不是个好主意,可是他不听。

    &rdquo 爸小心地在面条上洒干酪粉,好像要确定每个角落都洒到固定的量。

    &ldquo噢,这样啊。

    &rdquo 爸说完后,我吃着我的面,没有人再说话。

    我喝了点牛奶,又吃了几口面。

    墙壁上的钟嘀嗒作响。

     &ldquo今年八月你就要退休了,应该很高兴吧?&rdquo我说,&ldquo想一想,你终于可以放个假,出国玩玩。

    &rdquo我差点说你可以来德国看我,不过还是忍住了。

    我知道爸不想,而我也不想让他难堪。

    我们不约而同拿叉子卷起面条,爸好像在考虑到底要怎么回答好。

     &ldquo我不知道。

    &rdquo爸终于说。

     放弃跟爸对话的尝试后,桌上唯一的声音就是刀叉敲击盘子的声响。

    等吃完晚饭,我们就各做各的事去了。

    长途飞行叫人筋疲力尽,我进房间后倒头就睡,不过,每个钟头我都会醒过来,就像还在基地一样。

    等到我早上起床,爸已经出门上班了。

    我边吃早餐边看报,试过打电话给以前的朋友,不过都没联络上。

    最后,我从车库里挖出冲浪板,在路上拦了便车去海边。

    浪不是太好,不过无所谓。

    我已经三年没冲浪了,一开始还真有些生疏,但哪怕是一点点带着海味的小水滴都会让我想到,要是自己能驻扎在海边就好了。

     那是2000年6月初,天气已经转热,不过海水很清凉。

    站在冲浪板上,从这个有利的位置望过去,我看到海滩上有不少人正把东西搬进沙丘上的房子里。

    我说过,莱兹维尔海滩总是挤满了租好房子来度假一两个星期的小家庭,不过,有时候这儿也会有教堂山或罗利来的大学生,后者总是比较有意思。

    我注意到其中一栋房子后面的露台上,有些女生穿着比基尼在晒太阳。

    我一边打量她们,欣赏好风光,一边跟上另一波大浪。

    我的整个下午就是这样,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我想过要去&ldquo热络&rdquo看看,后来还是打消了主意,因为除了我以外,那个地方,还有那边会出现的人,应该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于是我就在海边小店买了瓶啤酒,坐在码头上欣赏落日。

    大部分钓客都回家了,还留在这里的不是在清洗渔获,就是把不要的丢回海里。

    没过多久,海的颜色就会从灰蓝变成橘红,然后是金黄。

    码头远处的碎浪上方有几只鹈鹕盘旋,戏浪的海豚在下方快速掠过海面。

    我知道今天晚上是满月的第一天,当兵久了,这种事都变得像本能一样。

    那时候我脑袋里没特别的念头,随意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相信我,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让我心动的女孩。

     就在此时,我看到她往码头走来&mdash&mdash应该说是她们,金发那个比较高,另一个棕发的很漂亮。

    两个人年纪应该都比我小,很可能是大学生。

    两人都穿短裤和背心,棕发女孩还背着一个很大的编织袋,就是有时候夏天去海滩会带的那种大袋子。

    她们越走越近,我可以听见她们边走边谈笑,听起来就是一副要过暑假的轻松模样。

     当她们走到近处时,我叫了一声:&ldquo嘿!&rdquo这招实在不高明,应该也不管用。

    金发那个证明我是对的,她看我一眼,打量我手上的冲浪板和啤酒罐,转了转眼珠,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棕发女孩倒是出乎意料地友善。

     &ldquo哈啰,陌生人。

    &rdquo她笑着回答我,&ldquo我想今天的海浪很不错吧!&rdquo棕发女孩指指我的冲浪板这样说。

     她的响应让我一下子失了神,因为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出乎我预期的善意。

    棕发女孩跟金发女孩继续往码头尽头走去,我发现自己靠在栏杆上盯着她,心里天人交战,不知道要不要过去自我介绍。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这两个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更确切一点说,我应该也不是她们会喜欢的那种年轻小伙子。

    我吞了一大口啤酒,尽量不再往那边瞄。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回瞟那个可爱的棕发女孩。

    我不想听她们在讲什么,可是那个金发的声音很尖,实在很难不听到。

    金头发不停地讲着某个叫布莱德的家伙,说自己有多爱他,说自己的姐妹会是北卡大学最好的,学期末办的舞会是历来最成功的一次,还说其他人明年都应该参加。

    不止这些,金发那个还讲到自己很多朋友都勾搭上兄弟会最糟糕的混蛋,有人后来怀孕了,不过都是那女的自己的错,大家已经警告过她之类的。

    棕发女孩没说什么,看不出她是觉得好玩还是无趣,不过经常会笑出声。

    我又在她的声音里听到友善和体贴,让我仿佛有种回家的感觉。

    这实在没什么道理。

    我把啤酒放在一边,注意到棕发女孩把袋子放在了栏杆上。

     这两个女孩就在那边站了大概十分钟,然后两个男的从码头另一边走来,看起来就是大学兄弟会里那种典型的小伙子。

    他们一个穿粉色,另一个穿橘色,都是鳄鱼牌的马球衫,还穿着百慕大五分裤。

    我马上就觉得其中一个就是布莱德,那个金发妞说的家伙。

    他们二人都拿着啤酒,靠近的时候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像要吓那两个女孩。

    我想她们应该是在等这两个家伙,待会儿经这两人一吓,她们会尖叫几声,意思意思打他们几下出气,一行人随后便会打道回府,一路嬉笑玩闹,就像典型的大学情侣那样。

     事情应该会像我预测的一样,因为那两个小伙子所做的果然如我所料。

    两人一靠近,就一大步跳到女孩背后大叫一声。

    两个女孩也很买账地尖叫,打了两人几下。

    两个男的打闹一阵,粉色上衣男的啤酒还洒了出来。

    他往前靠着栏杆,很靠近棕发女孩的袋子,两只脚交叉,双手抱在背后。

     &ldquo嘿,我们待会儿要在海滩上生火。

    &rdquo橘色上衣男说完,用手环住那个金头发的,亲了亲她的脖子,&ldquo两位小姐要回去了吗?&rdquo &ldquo要走了吗?&rdquo金头发的问朋友。

     &ldquo好啊!&rdquo棕发女孩回答。

     粉色上衣男靠着栏杆撑起上身,手大概碰到了那个袋子,因为那包就这么滑下去掉进了海里。

    &ldquo扑通&rdquo一声,好像鱼跳出水面的声音。

     &ldquo那是什么东西?&rdquo粉色上衣男转头问。

     &ldquo我的包!&rdquo棕发女孩倒抽一口气,&ldquo我的包被你推到海里去了!&rdquo &ldquo抱歉啦!&rdquo听起来还真是不怎么抱歉。

     &ldquo我的钱包在里面!&rdquo 粉色上衣男眉头一皱:&ldquo我说了我很抱歉。

    &rdquo &ldquo你得把我的包捡回来,趁现在它还没沉下去!&rdquo &ldquo别傻了,来不及了。

    &rdquo粉色上衣男说,还把手放在棕发女孩的手上阻止她,&ldquo跳下去太危险了,海里可能有鲨鱼。

    那不过是个袋子嘛,我给你买个新的。

    &rdquo &ldquo我需要那个包!我全部的钱都在里面!&rdquo 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但是我跳起来,冲向码头边,只想到:哦,管他的呢&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