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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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谢谢。

    我看着彼得,跟姓黄的格里高利说我还有急事,失陪了。

    他却想起一大堆话,说其实这几个犹太佬嘴太硬,跟日本人自首,承认一下过错,再做个保证,画个押,总归出得来的。

    我抱歉必须挂电话了。

    他不理我的抱歉,又嘱咐我快点想办法弄钱,弄到钱之后,就送到菲利浦·温家好了,温先生晓得怎么跟他联系。

     黄先生说:只要不是抗日分子,自首一下,老命总会保得牢的。

     我说:非常抱歉,我得挂电话了,再见。

     电话挂断后,彼得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说是我家房客的电话。

     彼得说:可是刚才听你在谈钱和抵押房产。

    对不起,我企图不让自己听的,但那两个词堵也堵不住。

    他看着我,大眼睛和他的语言一致,也在说对不起,为他一刹那的教养沦丧而害羞。

     房客遇到了一点麻烦。

    这就是我告诉彼得的。

     我心里好奇怪,他怎么对这位房客不打听一两句。

    一个年轻的男性房客,在多少文学作品中是女主人公浪漫史或堕落的起点啊。

    这一位呢?会变成他的情敌吗?彼得居然毫不起疑。

    也不妒忌。

     可是他的不妒忌让我十分地不甘心。

    我记得跟你说过,恋爱的双方很少有同等疯狂的,往往是一个比另一个更痴傻。

    因为彼得的平常心和大度,我对他反而越来越贪得无厌,总想再从他言语之外多榨一点。

    我说不出来究竟想要什么,只能用这种不甘心来形容我那时的感觉。

     彼得说:我还要赶去上班。

    他匆匆地凑上前,吻吻我的左边脸颊,再吻右边。

    拜托你了,万一和那个小赤佬联络上,想方设法要把他留住,然后给我打电话。

    我下午五点会去医院。

    他转身拉开门闩,开了门往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已经隐在门厅的昏暗里。

     我叫道:彼得! 他转过头看着我。

    他心想我这种惨叫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的房客叫杰克布·艾得勒。

    我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我自己弄得更乱。

    你知道他怎么被捕的吗? 彼得的眼神在说,他压根看不出我说的事和他有什么关联。

     我说:他就是那个艾得勒。

    我跟你提过的艾得勒先生。

    彻底忏悔的冲动在我喉咙口冒了冒。

     彼得说:哦,想起来了。

     我告诉他艾得勒就是那几个被日本人逮捕的犹太人之一,现在还不知下落。

     那种我最熟悉的无邪面孔,又复原了。

    大眼睛里全无主张,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要他看到的,他错过了。

    我要他看到杰克布·艾得勒似乎并非人渣,他在人格上的改善让我不知所措。

     彼得说:你刚才接的电话,和艾得勒有关? 我说:一个帮会里的人物。

    他在帮忙救艾得勒。

     彼得眼睛又在我脸上定了一会儿,转开了。

    我的样子真是看不得,破旧睡裙被拉扯一边高一边低,头发大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下面脑瓜里的想法更乱。

     凯瑟琳不知从哪里弄到两块奶油蛋糕,供品一样端上来,搁在茶几上。

    这事她做得有点像个长辈,并且是那种自卑的长辈,痛苦地接受了晚辈以不堪启齿的谋生方式提供的赡养。

     彼得在这种时刻都不忘礼仪,对凯瑟琳点头笑笑。

    笨蛋也能看出我和杰克布的关系不一般。

    他的大眼睛抖了抖。

    就像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块暗伤那样抖了一下。

    不看见伤是不觉得痛的,现在看见了,伤得挺难看,疼痛于是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