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向松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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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涛:“躺够了没?”原来是松州营伎都知。

     薛涛哑住。

    楼下忽然嘭嘭轰轰,谁掀翻了桌案,乐伎的尖叫和兵士的哭嚎谩骂乱成一片。

     “杀千刀的,就不能叫低等兵卒进来,躺够了下来陪酒啊。

    ”都知皱眉,懒洋洋回身下楼。

     薛涛抱头坐下,酒糟气、血腥气、肮脏气,混混沌沌浮上来,渐渐包围了她。

     来松州六天后的深夜,薛涛从噩梦中惊醒,窗外风雪如狼嚎。

     她的嗓子被劣酒烧哑了,从咽喉到胃像塞着一条火炭。

    她不会唱不会跳不会笑,陪那些将士时,只有喝酒。

     漆黑的夜里只有雪泛光,薛涛看着冷白的窗户,想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没有。

    没有错,如何认错?她悲愤地握紧双拳。

     但韦皋的沉默叫她明白,他不接受一般的陈情,他就是要她认错,要她向那个虚空的错屈膝服膺。

     这地方绝不能再呆下去。

    薛涛吞口唾沫,艰难地搓搓生冻疮的手指,起身点燃灯烛。

    她哈半天气才能写两个字,墨粗味臭不要紧,关键墨汁动辄就冻住了。

     《十离诗》,她这么写: 犬离主 出入朱门四五年,为知人意得人怜。

     近缘咬得亲知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鹦鹉离笼 陇西独自一孤身,飞来飞去上锦茵。

     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把自己比成离开主人的狗,离开笼子的鹦鹉……这下该够了吧,这样奴颜婢膝。

    薛涛愤然摔笔,唰得流下泪来。

     朦胧泪光里,却是梅花漫天,韦皋背着她一步一步走下石阶,温暖琐事复使她心中牵痛。

    人们说她是韦令孔雀,是节度使掌中的明珠。

    薛涛咬牙,和泪研墨继续写: 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薛涛又写下《笔离手》、《燕离巢》、《鱼离池》、《马离厩》、《鹰离鞲》、《竹离亭》、《镜离台》…… 她整整写了一夜。

     “小妮子才有悔意。

    ”拿着《十离诗》,韦皋立即唤军健:“叫都将高倜把薛涛送回来。

    ” 快到成都时,村庄人家正忙着过年。

     “今天是……” “元日,薛娘子,最多再有两天的脚程,就到成都。

    ”军健爽朗地说。

     又是新年了。

     晚间投在驿站,驿官献出上厅,酒肉满案地抬上来。

     薛涛洗过澡,费好大劲才把纠结的头发梳通。

    这是个次路驿,规模不小,楼阁宽阔,窗下还有曲水竹林。

    屋内炭火烘烘,她晾着头发,听见风吹竹叶的声音,人渐渐松弛下来。

     终于离开松州了。

    忽然有人惨叫一声,她打了个激灵坐直,接着,击杖声、惨叫声越来越紧。

     “薛娘子别怕,是被流贬的官员在行刑。

    ”门外的军健忙解释。

     “在这里行刑?”薛涛惊问。

     军健笑了:“驿站也供流、贬之人住宿,半路如果被节度使追文赐死,可不就在这儿行刑。

    ” 惨叫一声声传来,撕心裂肺。

     “今天是元日啊。

    ”薛涛惊恐地说。

     军健去了一会儿,惨叫声果然止住。

    他回来在门外笑道:“托娘子的福,明日再杖剩下的。

    ” “什么?”让人半死不活等到明天再死,还不如…… 第二天清晨走的时候,马车践过的土地似乎有暗淡的血腥。

    薛涛忍不住问及那流贬者,军健笑说:“哦,死了,半夜死的。

    托您的福,少受三十棍。

    ” 回到成都时是黄昏,天下着蒙蒙细雨。

    绛真在牙城门上相迎,一见面就红了眼:“怎么瘦成这样?” 薛涛不想多说:“好累,回去睡觉。

    ” 军车无令不能入牙城,绛真搀着她步行回乐营。

    女墙下,乐伎奴婢们步履拖沓地往来,脸上带着盛会后的倦怠,在看见薛涛时才不禁兴奋,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节度府刚办过喜事?”薛涛问。

     “嗯。

    ”绛真小心答道,“长安之围已解,圣上加节度使为检校司徒中书令,封南康郡王,刻纪功碑褒赐。

    ” “哦,我走的时候是韦相公,回来就要称韦令公了,大喜。

    ”薛涛冷淡地说。

     绛真迅速看她一眼:“你不要同节度使怄气!吃这样大亏,还不学乖些?” “呦,那不是薛阿姊吗?”凤鸣正和灼灼一同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