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江陵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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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比成都贵了三倍!算了算了!” 然而薛涛执意要买:“微之的被子薄了,虽然已经春天,但是夜里仍寒。

    ” 买了被子,小蛮抱着:“阿姊,我们要回西川了吗?”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 去年从西川出发时是夏天,越走天气越凉,心却越来越狂热。

    今年从江陵出发是暮春,繁花开到荼蘼,却看什么都昏暗。

     临行前夜,他们都醉了,元稹似乎说了很多,薛涛也似乎说了很多,但清晨诀别,都已不记得。

     回到西川又是夏天。

    浣花溪锦浦里的琵琶院落只是略微杂乱,黄紫缤纷,菖蒲仍在开放。

     “倒像从没出过门似的。

    ”小蛮摘下一朵菖蒲花说。

     薛涛觉得步履很虚,回堂中躺下。

     这一躺,就起不来了。

    她生平第一次明白“缠绵病榻”的含义。

     延医问药,直到秋来,病才稍稍起色。

     在病中,梦魂颠倒间,她时常见到元稹。

    他没有让她走,是她自己走的;临别前夜醉后,他似乎说过,不希望她走,希望她不要走,希望她再来找他。

     渐渐的,薛涛越来越肯定,他一定这样说过。

     我不应该走的。

    她深深后悔。

     病刚好些,薛涛就骑马到锦江畔去。

    去干什么?看船。

     真的看到船,她又不敢上了。

     说到底,她仍是不确定。

    元稹始终没有来信。

     合江园依旧,锦江依旧。

    薛涛摸摸自己的胳臂,却有点病骨支离之感。

     回到浣花溪,她叫小蛮笼炭:“怎么秋夜这样冷了。

    ” “你是病人才觉得冷,这才九月呢。

    ”小蛮说。

     半晌,见薛涛仍在烛下痴坐,小蛮忍不住道:“今天散了心,怎么还是这样?” 薛涛流下泪来。

     小蛮叹口气,也懒得再劝,自去睡觉。

     薛涛又坐了一会,铺纸写道: 江边 西风忽报雁双双,人世心形两自降。

     不为鱼肠有真诀,谁能夜夜立清江。

     薛涛放下笔,右手握住左手,都一样冰冷。

     原来情之伤人,不亚于刀刃。

     冬夜是很长的。

    成都无雪的冬夜,只有冷雨,细细的,尖尖的,千万遍针砭人的心。

     薛涛在枕上踌躇。

    去!等到开春,就再去江陵。

     不去!不会有结果的。

     去!去看看他,哪怕只看一眼都已足够。

     到最后,蜷在夜的芯子里,她只余下渴念。

    假如可以看到他,假如可以抱着他,别的还有什么重要? 都是她的错,是她不该与他分争。

    是她太任性。

     对,从明日起,好好做笺,再攒一些钱,就到江陵去。

    先睡吧。

     等天亮起,昨夜的疯狂和睡梦一同褪去,薛涛又可以假装与常人一般吃饭饮水,和僮仆一起制作纸笺。

     还能真的再去?那像什么样子。

    她问自己。

    微之始终不来信。

    哪怕只来一个字,哪怕是一张白纸……都可以给她莫大的勇气。

     但他不来。

     思念依旧让人疯狂。

    许多不眠的夜里,理智褪去,疯狂风生水起,恨不得立刻掀被出门登舟,往江陵飞驰而去。

     一个度过无雪、一个度过有雪的冬天后,成都与江陵又都春来。

     “……花砖水面斗,鸳瓦玉声敲。

    ”邻家儿童在花树下琅琅背着。

     薛涛恍惚停步,回身笑问:“这是谁的诗?” 邻家老翁笑道:“先生教的,元公元稹的新诗。

    ” “哦。

    ”薛涛心里一窒,细听那诗意,是贺喜新居落成。

    她想起他们曾亲昵盘桓的简陋庭院,竟已经空**了吗? 对她来说,那甜如鸩毒的地方。

     薛涛望向锦江,江水初涨,江花初放,那绯红碧绿的勃勃生机注入她体内——薛涛忽而觉得轻松了。

     她爱他,那么一切阻碍都不该称其为阻碍,没有回应,便该去追求回应。

     何必自制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