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毯的那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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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八点多一些。

    白雁先催着她吃了药,然后给她放水洗澡。

     “你过来一下。

    ”白慕梅从浴室出来,向白雁招招手。

     白雁随着她走进卧室,她从床头柜前的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然后拉开挂衣柜,拨开衣服,在里面竟然有一个小巧的保险柜。

     她把锁施转了几下,从里面拿出几个首饰盒和一些证件什么的,放到床上。

     “这是房契,这是存折,这些是我喜欢的首饰,现在都给你,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装什么穷。

    ” 白雁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脱口说道:“我不要!” 白慕梅似笑非笑,“为什么不要?你和我装什么客气!我知道,你心里面在猜测这些是怎么来的,不知是哪个恶心的男人给我的,对不对?放心吧,这钱是谁给的,你别问,妖孽我来当,见了阎王,下油锅,上刀山,也是我,和你没半点关系。

    你是我女儿,从我手里拿过去,就天经地义了。

    ”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不差钱。

    ”白雁心里面像淋了场雨,湿漉漉的。

    她不习惯突然爱心泛滥的白慕梅,这样的白慕梅,一次次提醒着自己,白慕梅余日无多。

     她,父不祥,白慕梅再让她讨厌,毕竟是她的亲人。

    明天走了,白慕梅再一走,她在这世上,真的是身若浮萍。

     幸好,她还有康剑。

     “我听说康剑被双规的事,你把房子给他抵债,现在你们在供房,别在我面前逞能。

    快把这些收下,我走了后,你看在这些的份上,不会只念着我的坏,偶尔也想想我的好。

    ” “妈……”白雁语塞,眼眶红了。

     “你结婚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给你,那时我就猜得出你们的婚姻不会太长久,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挺过来,康云林的儿子真让我刮目相看。

    不过,雁雁,男人再好,女人也要独立。

    独立的女人才有发言权,我给不了你别的,但这些能保证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至少都不用有经济方面的考虑。

    ” 白雁愣住。

     白慕梅把脸转了过去,不让白雁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当初发觉怀上你时,心里很矛盾,也很讨厌,犹豫的过程中,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没办法咬咬牙,把你生下来了。

    现在,我知道我当初不是没办法,而是心甘情愿地想生下你。

    ” “妈,我有点受宠若惊……”白雁眼眶里有泪在涌出,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正想继续往下说,门铃响了。

     “一定是康剑来了,我去开门。

    ”她慌忙拭去眼泪,跑了出去。

     白慕梅肩猛烈地抽动了两下,手中擦身子的毛巾堵住双眼,泪如雨下。

     “小雁,我刚刚在小区外面看到有人在卖西瓜,买的人很多,你也去买一个!”门外,真的是康剑,可能是爬楼有些急,微微有些气喘,神情也紧张。

     “好的,那你进去坐一下,妈妈在里面呢!”白雁摸了下口袋,里面有零钱,她忙下了楼。

     康剑听着她脚步走远,这才跨进门,把门关上。

     白慕梅已经恢复正常,从里面出来,招呼他在酒柜前的沙发上坐下。

     “你们……刚刚在谈什么?”康剑打量着她。

     白慕梅淡淡地眨了下眼,坐在吧椅上,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对着康剑示意了下,康剑摇手。

     “不要担心,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她今天有问这个话题,被我给挡回去了,估计以后她不会再问。

    ” 康剑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小雁其实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权利,但是以前,她过得太苦,能算得上是美好的回忆太少,就让她把那些好好的留在心底,不要毁了。

    这些由我替她消化了,我不要她再受一点伤害。

    请你一定要严守住这个秘密。

    ”他恳切地对白慕梅说。

     “你为她真是用心良苦。

    放心,除了你,这世上没有别人知道这事。

    她哪有多苦,以前有明天,以后有你,她会过得比我幸福。

    ” “谢谢你!”康剑站起身,真心实意地向她弯了弯腰。

     白慕梅摆摆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雁买了西瓜回来,切了一半,她和康剑坐在客厅分了吃。

    白慕梅仍捧着个酒杯没过来。

     大部分时间,白雁和康剑谈话的音量很低,白慕梅听不清楚,但她感到白雁说话时,眼神不住地瞟瞟她,估计是与她的病情有关。

     白慕梅无所谓地甩甩俏丽的短发,浅抿着带点苦涩的红酒。

    不知道病到最后,会不会失去味蕾。

    品尝不到美酒的芬芳,这到是个很大的遗憾。

     白雁和康剑吃完瓜,两人便起身告辞。

     “妈,我明早过来看你。

    ”白雁说道,挽住康剑的胳膊。

     白慕梅慵懒地闭了闭眼,“有事就不要过来,我明天想去郊外的果园看人家摘桃,顺便拍几张照片。

    ” 白慕梅拍过一部戏曲电影,有一个外景就是在果园。

    果农们把她当形象代言人似的,果树开花时,摘果时,都会邀请她过去。

    她唯一舍得把白皙的肌肤暴露在艳阳下,也就是去果园了。

     白雁不理她的假客气,瞧她坐在吧台前没动弹,淡淡的酒吧灯柔柔地落在两肩,面容被酒杯挡着,看上去让人想到午夜寂寞吟唱的歌女,心里面一抽,“妈,明天见!” 她有点想留下来陪白慕梅,但一想到白慕梅那张超大的床上,不知多少个男人在上面翻云覆雨,她就觉得多一刻也不能待。

     人心里面总有几道坎是过不去的。

     “外面有点凉,把这个披上。

    ”康剑把刚才来时带过来的外衣给她披上,“这楼梯陡,下去时别着急。

    ” 白慕梅听着康剑对白雁的柔声叮咛,笑了笑。

     一室寂静,杯中的酒已见底,快十点了,再不上床睡,她这个年纪早晨起来时就会有黑眼袋。

    以前,她把这些都当法令式似的记得牢牢的。

     此刻,她不太想睡。

    不久的将来,她有的是时间常眠。

     白慕梅起身走向阳台,在躺椅上坐下,两腿交叠。

    天空中乌云很重,月亮在云层里穿梭,偶尔撒下几缕月光,大部分时间,天地间都是漆黑一团。

     白慕梅是个爱热闹的人,不习惯独处,她的生命里,男人来来往往,俊的、酷的,不乏杰出之才。

    在这一刻,她却想不起他们的面容了,她转过来、翻过去,满脑子都是康剑手搭在白雁的腰间、并肩下楼的身影。

     她真的很羡慕,羡慕得都有点想哭。

     一个女人,哪怕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心里面向住的还是平淡夫妻白首能到老。

     如花美眷,敌不过似水流年。

    但若你被一个男人珍爱着,即使你人老珠黄、风烛残年,在他眼中,你仍是他最心动的女人,又何惧什么似水流年呢? 白慕梅很清楚男人们喜欢的是她的美貌、她的风情,一旦这些随岁月褪去,在他们的眼里,她就和个路人差不多。

    所以她一直拼了命地想守住青春,不惜金钱地让容颜留驻,像交际花似的在男人们惊艳的目光下寻找自信。

     这其实是一种恐慌。

     白慕梅记得自己刚学戏时,自己不是这样的。

    站在舞台上,她的扮相甜美、嗓音圆润,一亮相,一开嗓,便是满堂喝彩。

     十九岁那年,剧团排演《天仙配》,她在剧中扮演七仙女。

    当她身着粉色纱裙,从升降梯中缓缓落到舞台上,在山川、树木间轻盈起舞,剧场里静得针掉下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突然,不知谁先拍了下掌,然后掌声雷动,足足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当剧终时,她谢了三次幕,观众才起身离开。

     化妆间里堆满了果篮和鲜花。

    团长领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人走进来,向她介绍,这是新来的康县长。

     康县长握着她的手,说她的演出已经超越了前辈,有属于她的个人特色。

    她满脸酡红,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像蒸在云雾之中,只记得康县长的声音很好听、手掌很温暖。

     白慕梅在躺椅上换了个坐姿,幽幽叹了口气。

     她与康云林的纠结也就是从那一晚开始的,这是她第一次恋爱,很傻很天真。

     只要她演出,康云林每场不落,然后是请吃饭、送鲜花,再接着是送饰品、送衣服。

    一开始是一大群人,最后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慕梅把自己的处子之身交给康云林时,一点都不后悔。

    但是事后,康云林告诉她他已经结婚,并有了一个儿子时,她流下了眼泪。

     康云林把她抱在怀里,说他爱她太深,深到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他一定要想办法回省城和妻子早日离婚,再与她结婚。

     有了这话,白慕梅也就不再难受,心甘情愿地与康云林偷偷来往着。

    有时畅想畅想灿烂的明天,整天脸上都挂着笑意。

     两人热恋的秋天,她去邻县演出,第三天,她刚回到招待所,康云林突然从楼梯口跑过来抱住她,两个人疯狂地热吻,推开门,就往床上倒去。

     康云林说实在受不了这相思煎熬,看不见她,他都快疯了,忍不住就赶过来了。

    她欣喜若狂,心里面又是虚荣又是感动,真是极尽温柔,与他整夜缠绵。

     凌晨三点,她悄悄地打开门。

    剧团里其他人都在熟睡,她送康云林下楼回云县,秘书怕被别人看到,车停在街对面。

     白慕梅恋恋不舍地与康云林分别,回到房间。

    剧团里负责道具、拍拍剧照的老商一脸诡笑地坐在她的床边。

     白慕梅是团里的台柱子,所有的人都把她当公主似的捧着。

    老商这些搞杂务的,她平时正眼都不会瞟一下。

     “你干什么?”她脸一板,瞪着老商。

     老商拍拍床,“过来陪我。

    ” “你脑袋毛病啦,快滚,不然我叫人了。

    ” “叫吧!”老商闲闲地晃着两腿,从身后拿出相机对着她示意了下,“把大家叫过来,我们一块去照相馆,看看刚刚有谁从你房间里出去的。

    ” 白慕梅脸“刷”的一下白了,惶恐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干吗?” “你说呢?”老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捏了下她的脸腮,“你和他什么样,待我也什么样。

    不然,我就把这底片交出去,看看你的康县长还怎么在人前装得一本正经。

    告诉你,我注意你们很久了,只不过今天才给我拍到他的尊容。

    白慕梅,他有妻有子,你们这样在一起算通奸,捅出去,你演不成戏,他当不成官,奸夫淫妇,一块坐牢去。

    ” 老商这是恐吓白慕梅。

    白慕梅被吓得脑中一团迷糊,直紧张这事怎么捂下去,千万不能影响到康云林的前程。

     那时候,真傻呀,为了心爱的男人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被别的男人奸污。

     老商看到白慕梅如玉般的身子,激动得不能自己,一压上去,就软瘫了。

    但他不放弃,鼓起勇气又来了第二次。

     白慕梅在他的身下,泪如雨飞。

     “如果你敢在外面胡说一句,我这也有证据,我能送你去吃枪子。

    ”白慕梅擦拭身子时,捏着纸团对老商说道。

     老商蓦地又变成了平时畏头畏脑的样,不敢多看白慕梅一眼,把相机中的底片给了她,就逃似的跑了。

     白慕梅握着底片,一直哭到天明。

     回到云县,白慕梅把底片交给康云林,说了事情,康云林惊出一身的冷汗,然后抱住她,说对不起她,他决定这就回省城向妻子提出离婚。

     白慕梅心里的羞辱,因为他这样的承诺,减弱了些。

     谁知,康云林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一个月之后,白慕梅发觉自己怀孕了。

    讽刺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那一晚,是她的安全期,康云林和老商都没采取避孕措施,谁能想到,偏偏在安全期内怀孕了。

     她心里面偷偷奢望,孩子是康云林的。

    她去了省城,康云林没有见她,让严厉带了她去吃了饭,给她买了回程的车票,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他现在才发觉妻子和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白慕梅不知道是怎么回的云县,她请了长假回老家。

    她发誓,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抱着她去省城见康云林,那时问他到底谁才是最重要的。

     心里面还是有一点忐忑,四个月时,她有些后悔了,毕竟单身妈妈不好做,而且为康云林那样的负心男人值得吗? 白慕梅心里面不觉对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产生了怨恨,她再也不相信什么爱情了。

    女人想要不受伤害,就要把男人踩在脚底下,让他们为你患得患失。

     她去医院做引产手术,医生说她体质弱,不适宜做手术。

     她无奈回了家。

    七个月时,孩子早产,在一个初冬的早晨来到了这世上,像只小猫,只有四斤。

    当她妈妈把孩子抱给她看时,她一看到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瞳,人就如同坠入了冰窖之中。

     老商把他那一对龙凤胎接到文化大院时,她总觉得商明星才是老商夫妇生的,那个儿子像是偷抱人家的,眉清目秀,聪明温和,身上没一点老商夫妇的基因。

     现在,看着怀中的宝宝,她才知道商明天真是老商的种。

    这孩子有一双和商明天一模一样的眼睛。

     白慕梅欲哭无泪,让妈妈把孩子抱出去送人。

     她妈妈夜里偷偷地把孩子送到一个十字路口,然后躲在暗处观看。

    有人经过,扒开包裹一看,是姑娘家,摇摇头,走了。

    天黑了,孩子在包裹里哭得呼天抢地的,她妈妈不忍,又把孩子抱了回来。

     白慕梅看着脸哭得脸色紫青的小孩,又是嫌烦,又是厌恶,感觉像是一块吐出去的口香糖、粘在价值不菲的裤腿上,怎么也扯不掉。

     她最终抱着孩子回到了云县,在院子里遇到老商。

    老商斜着眼看她,她旁若无人地经过。

     “你对他真不赖,连孩子也给他生。

    ”老商酸酸地撇嘴,他接照孩子的出生往前推算,断定是康云林的,因为那时白慕梅和康云林正是蜜恋中。

     “关你什么事?”她冷冷地反问。

     白慕梅从来没有打算把孩子的事告诉老商。

    只要一想到这孩子是老商的,她就发呕,由此,她对康云林的恨又深了几分。

     老商瞟了眼孩子,咂咂嘴,“你就这么贱呀,他都走了,你生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人家有儿子。

    ” “丫头片子就没用了?你是有儿子,长大了,像你这样,就有用?”白慕梅挖苦道。

     老商一听,来火了,“我家明天以后是做大官的料,吃香的、喝辣的,不是你们这种骚狐狸精明白的。

    ” 两人的争执声被屋子里的商妈听到了,她如同猛虎下山,两手一插腰,对着白慕梅就骂开了。

    单骂白慕梅不够发泄,索性连同包裹里的孩子一同带上骂。

     白慕梅没力气理他们,抱着孩子直直进了小院。

     晚上,小院的门被一双小手悄悄推开了,商明天站在外面,“白阿姨,我能看看小宝宝吗?” 白慕梅看着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啪”的一下,关上了院门。

     当白雁在病中时,她坐在小院里陪着白雁,康剑一脸严肃地向她提出请求,说白雁有权利知道亲身父亲是谁。

     她失神了好一会,落寞一笑,想起商明天被关在院外的情景,心里面震荡不已。

     这可能就是天意吧!商明天从小对白雁异于常人的关爱,其实是血缘的吸引力。

     老商当年犯下的罪,是商明天来赎的。

     她和康云林之间的纠结、恩怨,是白雁和康剑来赎的。

     每个人为犯下的错,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康云林的妻子高位截瘫、商明天的早逝、她的绝症、白雁的痴颠。

     一切都是赎罪。

     现在一切落下帷幕,庆幸的是白雁和康剑幸福地走到一起,那些过去的伤痛和不幸都像是为了他们的今天而作的铺垫。

     苦尽,甘终来,以后,他们会过得很好很好。

     “你不觉得白雁的眼睛和谁很像?”白慕梅酸涩地倾倾嘴角,“同样的慧黠、同样的温和,看着你时,你自然而然就想接近他们。

    ” 康剑一怔,许久都没出声。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再地重复、摇头。

     “有什么不可能?”白慕梅转头看着对着手中一捧玫瑰纸屑发呆的白雁,“我也不愿意去相信,但这就是事实。

    以前,只以为他对她是血亲的关心,不曾想到他们居然彼此动了心。

    ” 康剑突地站起,手攥成了拳,挡住她看向白雁的视线,“他知道吗?” “知道怎么可能会动心?”白慕梅苦笑。

     “那么就此打住吧!”康剑第一次握住了白慕梅的手,“他已经不在世了,他带给小雁的回忆,是小雁珍藏的最宝贵最美好的。

    如果让小雁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人世,曾经喜欢的一个人与她有着血缘之亲,她会承受不住这些的。

    我们把这些统统忘记,反正都不重要了,是不是?” “是的,不重要,一切归于尘埃。

    ”她看着紧张得肌肉绷着的康剑,怔了怔。

    也曾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他差点做了白雁的哥哥,但老天没有这样安排。

     白雁与明天的相爱不能相守,康剑与白雁相厌到相爱,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他们的命运已经写好了,谁也逃不过。

     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她。

    她快要离开这人世,商家、康家、她的白雁,所有的苦难该结束了。

     白慕梅从躺椅中站起身,夜风清凉,吹在身上很舒适,她有点发困。

    转身走进房间,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白雁也该睡了吧! 六月的夜晚,待在屋子里嫌闷,走在外面稍凉。

    平房老旧了,没有装空调,白雁把纱窗开了换空气,顺便让外面的凉风也吹点进来。

     她洗好澡出来,喊康剑也进去洗澡。

    连喊几声,都没人应,探头一看,康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对着商家的厨房发呆。

     商明星带了未婚夫回来,商妈怕女婿肚子饿,深更半夜的在厨房里给女婿做宵夜,商爸佝着个腰在一边打下手,又是和面,又是切葱,两个人忙得满头的汗,却不亦乐乎。

     “快洗澡去呀!”白雁扫了眼商家的院子,推推康剑。

     康剑转过身,一把抱住白雁,头埋在白雁的脖颈间,不舍地抚着白雁如水般光滑的发丝,在心里面对自己说,不让白雁知道亲生父亲是谁,这个决定是对的。

     他不去评论商父的人品,自己的父亲与之相比,又好到哪里去? 这样的父亲,不过是一颗精子的提供者,没有人伦,没有亲情,不知道最好。

     作为子女,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只有走好自己的路,让自己成为自己孩子的骄傲和自豪,成为妻子的依靠和信赖,才是最真的。

     只是好心疼白雁,母亲不爱,父亲不详,明天又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所以,就让往事随风而去。

     逝者已逝,明天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美好的记忆是白雁,让白雁在孤单的岁月里感到最温暖的人是明天。

    命运把他们已经分开,没有必要再去澄清过去的那份感情是否有驳传统。

     明天不知道白雁是妹妹,但康剑猜测商妈可能是知道一点的。

     那天商妈给他拿蛋饺时,哭着对他说,没想到白雁会变成这样,挺对不住她的,其实,她……这句话,她没有说完,就哽咽着进屋了。

     是不是她看出白雁与明天的相似之处,所以才狠下心来不准明天与白雁来往?这是她说不出口的委屈。

    如果是这样,康剑敬佩这个女人,她比李心霞沉得住气,她没想去找寻答案,严格地管束着自己的老公,让子女避过风雨,能健康地成长,能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吗? 以前,她不找寻答案,以后,这个答案,她更不会挖掘的。

     所有的秘密,就让他一个人来守着。

     康剑对着白雁的耳朵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弄得白雁直痒痒,“满身的汗味,臭死了!”白雁娇嗔地推他。

     “小雁,和我在一起,开心吗?”他越发抱得紧了,拉着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墙角一只蟋蟀欢腾地叫个不停,夜来香的香气从隔壁的院子飘飘荡荡地袭来。

     “干什么,要我发表开心感言?好吧,为了抚慰你的虚荣心。

    康县长,未来的康市长,才貌双全,人格完美,体贴、浪漫、多金,能够嫁给他,是白雁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满意了吗?”她俏皮地笑着,头歪过去看他。

     “说得好假。

    ”康剑弹了下她的额头,“你只要说一句,嫁给我,我没让你失望就好。

    ” “康剑,我不失望。

    ”白雁收起玩笑,正色地说道:“要没有你在我身边,真的不知道怎样面对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

    好像,在我二十五岁前,所有的意外全凑齐了。

    ” “你妈妈的病……”康剑心事重重地看着她,“你一定要坚强点。

    ” 白雁苦笑,“康剑,说实话,我现在对我妈妈只是尽儿女的责任,感情上很生疏。

    这么多年,从我记事起,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都没有一年。

    她记不得我的生日,记不得逢年过节给我买新衣服,记不得开学要给我学费,记不得学校还有家长会这样的事,甚至她知道你父亲是谁,她与他之间有恩怨,她都能不吱一声。

    我说这些,不是埋怨,只是有点唏嘘,现在她有点像个妈妈样,要疼我,要为我着想,可是,时日已无多。

    ” “所以我们要吸取这样的教训,能够相爱时,就要好好地相爱,别在日后悔。

    ” “我没好好爱你吗?”白雁腾地从他怀中坐起,“你看你脏兮兮的,我还给你抱,这不就是爱?” “是,老婆,你这又是一次牺牲。

    ”康剑大笑,起身,牵着白雁走进屋中。

     隔天,是个阴天。

    白雁和康剑吃了早饭一同出门,康剑去上班,白雁去陪护白慕梅。

    刚打开院门,商妈手里端着个盘站在外面,盘子里是腌得黄嫩的雪里红。

     “这是我自己腌的,很干净,切细了炒肉丝很香的。

    ”商妈笑吟吟地把盘子递过来。

     “谢谢!我们今天不开伙。

    ”白雁婉言谢绝,她不记仇,但对商妈就是没好感。

     商妈有点难堪,脸滚烫。

     康剑微笑地冲她点点头,“天气热,我们最近都不在家吃饭,以后如果想吃,会和你说的。

    都是邻居么,不会见外。

    ” “那好,想吃说一声呀,我家腌了许多。

    哦,康县长,明星的事,让你多费心了。

    ” “谈不上。

    ”康剑牵着白雁的手,从她身边走过。

    路边,老商拘谨地站着,讨好地对两人露出一脸的笑。

     康剑神情漠然,把白雁拉到里侧。

    他觉得这小院再住下去不合适了,也许该考虑把白雁送回滨江去。

     白慕梅没能撑满两个月,她在一个月零十天后,闭上了她风情万种的丽眸。

    肿瘤已经扩散到全身,到了后来,止痛片也不能压住从骨子里往外蔓延的疼痛。

    白雁给她打杜冷丁,只能缓一会,然后又是疼得她满床打滚,牙齿把嘴唇都咬烂了。

    她哀求医生给她实施安乐死,医生不肯。

     她不知从哪偷偷弄来了安眠药,吃了大半瓶,再也没醒过来。

    死之前,她洗了澡,换了新衣,头发盘成发髻,描眉、涂粉、画唇彩,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犹如熟睡一般。

     所有的后事,都是白雁一手打理的,她让康剑找了民政局的领导,请公墓处的人把风景最好的一处墓地给了白慕梅。

     “她最爱臭美,什么都讲究最好的,墓地也不能例外。

    ”白雁一身孝服,红着眼对康剑说。

     白慕梅生前的戏服、头饰,都和尸首一同火化了。

    下葬那天,剧团里的人、培训中心的人都来了,老商站在最后,头低着,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白雁把她的公寓托房屋中介公司转卖,抚恤金,她捐给了培训中心买戏服。

    白慕梅一生唱戏,人生也如戏,就让她永远留在舞台上吧! 七月中,整个中国热得像一台熊熊燃烧的大火炉,滨江因为地处长江入海口,还算离火炉稍远点。

    就这样,你在街上转一圈,也是热得面如蕃茄、汗流颊背。

    通常这个时候,除非迫不得已,没人爱在外面晃悠着,何况还是正午时分。

     白雁站在商场门口,看着外面纵情炽烤的太阳,真是没勇气往外伸腿,心里面忍不住对柳晶腹绯了几句。

     你说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分成四个季节,春、秋、冬,九个月,挑哪天结婚不好,偏偏柳晶要在这三伏天做新娘子,害得她无奈地在毒日下到处选结婚礼物。

    康领导还很严肃认真地对她说,这礼物一定要郑重而有意义,柳晶是你的同学、同事兼好友,简单是我的助手和朋友,你看看这么多层关系在里面,怎么能随便。

     白雁想起自己结婚时,柳晶和同事们送的那一盒色彩丰富的安全套,心里面盘算着也要反击一回,康领导这一说,她很是不甘,“领导,我不太能领会你的深意,这礼物,你自个儿买去。

    ” 她都改口叫“康剑”很久了,“领导”这个词一般是在她调侃、挪揄或者生气时,才会冒出来一下。

     康剑嘴角微微勾起,天气热,他在屋子里只穿了一件背心,下面一条宽松的沙滩裤,不算是肌肉男,但看上去还是很养眼的。

    在文山会海的熏陶中,康领导的身材算是保持得不错。

     “我老婆向来和我心有灵犀,怎么会不懂我的意思?她的眼光一向好,能挑中我这么好的老公,挑礼物就更不要说了。

    ” “哪里是我挑的,明明是你耍阴谋诱惑我上钩的。

    ”白雁斜睨着他,嘀咕道。

     “愿者才上钩,你要是对我没这心,我钓得到你吗?”康领导笑得乐不可支。

     白雁恼了,使劲推了一他的胸,“你还很有成就感呢!” “确实有点,不过,老婆,”康领导仍然笑着,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手缓缓地穿过白雁宽松的睡裙,摸上温软的小腹,“我这么努力,怎么会落后于简单呢?” 其实,柳晶和简单也不想在大热天里结婚,但有些事是身不由已呀! 在简单与柳晶分隔两地的恋爱中,周日,不是简单回滨江,就是柳晶来云县。

    两人是正式定下恋爱关系才分隔两地的,平时就煲电话粥诉情,这一见了面,还不是天雷勾动地火,干柴碰上烈火,抓紧了时间恩爱。

     没隔几月,柳晶突然发觉生理期延迟了,一查,怀孕四十五天,十万火急地把简单召回滨江,拿着化验单,就拼命地哭,嚷着就没脸见人了。

     简单憨憨地笑着,抱住她,刮了下柳晶的鼻子,“这样挺好的,反正房子也装修好了,我们就奉子成婚。

    ” “不好,这样很没诚意,好像是被逼无奈。

    ”柳晶继续哭。

     “怎么会是被逼的,我心甘情愿播种,有所收获是情理之中的事。

    ” 简秘书写文章厉害,嘴巴也不钝,三下两下把柳晶安慰得又喜笑颜开,两个人欢天喜地向双方家长报告了这一喜讯。

     简单的父母是激动得不能自己,发动所有的亲戚朋友,印请帖,订酒店,买结婚用品,家里热闹得整天像个集市似的。

     柳晶的爸妈在接到这个消息后,把门一关,夫妻俩对面闷坐,一宿没说话。

    第二天,柳晶的爸爸去了李泽昊家,对李泽昊的爸爸摇了摇头。

     李泽昊的爸爸一下就明白了,叹了口长气,“不怪你家晶晶,是泽昊当初太混账了。

    ” 柳晶的爸妈心里面偷偷地希望,柳晶有一天能回心转意,和李泽昊重归于好,毕竟两家是世交,彼此熟稔,等于是亲上加亲。

    现在看来,彻底没戏。

    但两人没郁闷几天,简单提着一堆礼物上门,脚前脚后,甜蜜蜜地喊着“爸爸、妈妈”时,两人的心就松动了。

     事情忙得差不多,柳晶才羞答答地把结婚的消息告诉白雁。

    白雁一听,立刻逼供,柳晶架不住,老实交待,再不结婚,婚纱就穿不了,小腹已经明显隆起了。

     白雁又把这事当笑话转述给康领导。

     领导没笑,只叹气,“人家简单没买票都能上船,我买了这么久的票,怎还上不了船呢?” “你什么时候买票了?”白雁撇嘴,说起来,两个人目前的状态属于离婚夫妻同居中。

     “我买票的钱早付了,只不过没拿票而已。

    老婆,请你注意问题的核心在哪,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 这不,今天又触动了康领导的伤心处。

     白雁倒是不急,儿女与父母也是一种缘份,强求不来。

    但看领导现在越来越着急想当爸爸,她决心回滨江后,体检下身体,看看体质有没有好转些。

    前阵子生病中,她的体质非常虚弱。

     康领导本来就准备送她回滨江,因为柳晶结婚在即,便把行程提前了半月。

    省政府下个月组织各县的县长到广州参观学习,康领导想着正好带白雁回省城见爸妈,该是面对爸妈的时候了。

     那套面对江水的公寓,刚油漆完毕,虽然用的是环保的立邦漆,但康领导还是担心气味对人体有害,至少要吹个一年半载,再搬进去。

     两个人还住在以前租下的小公寓。

     回来那天,对面的陈婶抢先给他们打扫了房间、洗了床被,还做了饭。

    晚上,两个人挤坐在窄小的阳台上,看着街头璀灿的灯光,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康领导过完周末,又回云县上班去了。

    白雁暂时不去医院,首当其冲的就是为柳晶买结婚礼物。

     唉,白雁对着外面明晃晃的满地阳光,小脸苦作一团。

    把个大商场逛了一遍,愣是不知买什么好。

    床上用品、首饰,好像太没诚意了,像是为送礼而送礼。

    不管礼物价值几许,至少要让收礼的人感应到自己的用心。

     白雁眯着眼一抬头,看到对街有家韩式餐具专卖店,心头一动。

    她记得韩剧里,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用餐时,那一套套精美的餐具,令人赏心悦目、食胃大开。

     对了,就送餐具,又可以当装饰品,又非常实用,而且可以时时提醒柳晶要当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不要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煮泡面的水平有多高。

     白雁顶着毒日,走向餐具店,很快就挑中了一套乡村格调的,瓷质精细,画面优美,价格适中,不会让人觉得有压力,也不会让人觉得很随意。

     店员帮她包扎好,问要不要送货上门。

    白雁看包装不算太大,拎了拎,不是很重。

     “不要了,外面这么热,我自己打车好了。

    ” 店员感动地帮她拎到路边的树荫下,白雁抬手拦车,手机响起,是冷锋的。

     在她恢复神智之后,冷锋给她来过几次电话,就是普通的问好,两人都没提关于明天的事。

     “冷锋,在上班吗?”白雁笑着问。

     “听说你回滨江了。

    ” “是,回来有几天了,这不,正忙着给柳晶买礼物呢!我准备明天去医院检查身体、看看同事,估计还得过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