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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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遁形的恐慌。

    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哪怕他从来不说什么,就那么无喜无怒地看着,就能让人乱了方寸。

     更何况她还有那么多把柄落在他眼中。

    但她决不能失去窦晏平。

    苏樱推开窗户:“阿兄。

    ” 裴羁回头,她露着半边脸,日色一照,近乎透明的白:“阿兄。

    ” 她是要他过去。

    裴羁拨马靠近,刚到窗边,她伸手,抓住他一点袖子:“你不会怪我吧?” 幽淡的女儿香气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她湿着眼软着嗓,红润的唇微微开合。

    心底突地荡起曾经柔软香甜的滋味,裴羁转开目光。

     “阿兄。

    ”苏樱心里越来越惊,他连问都不曾问,仿佛早知道她要说什么,甚至她还有个可怕的感觉,她做的那些事,所有的事,他早就已经知道。

    不,不可能,如果他知道,怎么会不拦着她?低眼,眼角一滴泪欲落未落,“我知道我做错了许多事,只求阿兄怜悯,包涵则个。

    ” 她想她真是疯了,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在裴羁面前弄鬼。

    她怎么敢这么大胆呢?是了,因为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裴则。

     比她还小一岁,她到裴家时,裴则刚刚十三。

    掌上明珠一般养大的娇女,一夜之间父母离散,从云端跌落地底,裴则总是发脾气,尤其是对她,对母亲,她恨母亲毁了她的生活,连带着也恨上了她。

     那天裴则又跟她闹,裴道纯看不过去,训斥了几句,裴则哭着跑开,她追出来时,看见裴则就这么抓着裴羁的袖子,向裴羁诉说自己的委屈愤怒。

     “错了什么?”裴羁垂目,看见苏樱抓着他袖子的手,指骨纤长指尖圆细,淡淡粉色的甲盖,底下一痕浅白月牙。

     “我,”苏樱咬唇。

    错了什么她不能说,至少,不能全说。

    就算他猜到她那些算计,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细节,她又怎么能自投罗网,“我和窦郎君,我们,我们是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开始的……” 抬眼,眼角那滴泪倏一下,顺着腮边滑下。

    裴则那次也哭了,裴羁不曾责怪,不曾追问,他给她擦了泪,轻声安慰,他说离婚①之事错在裴道纯,无谓迁怒他人。

     她看得呆了。

    想起了过世的父亲,惊讶冷淡如裴羁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又羡慕裴则有这样的兄长,强大,温暖,可以依靠。

     她就是在那时候,动了接近他的念头。

    她想要这样的兄长,她也需要得到他的庇护。

     *** 裴羁看着她,没有说话。

     泪痕干了,细风一吹,嗖嗖的凉。

    苏樱心里越来越没把握,他好像并不相信她。

    定定神,换了话题:“卢元礼偷了我的过所,他夜里还想闯我的卧房,阿兄,我真的很怕,我只能用阿兄来吓唬他……” 见他入鬓的长眉忽地一抬,一闪而逝的怒意。

    苏樱怔了怔,他是生气吗,为她?然而不等她看清,他便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一瞬只是她的错觉:“知道了。

    ”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相信她,还是不信?苏樱拿不准,紧紧抓着他刺绣同色暗纹的素色袍袖:“哥哥,我日夜懊悔,只怕你误会。

    我和窦郎君,我们是真心的,我过去年纪小不懂事,我都已经改了,求你了哥哥,不要告诉他。

    ” 裴则是唤他哥哥的,她不敢,他实在不是容易亲近的人。

    阿兄是个安全的称呼,亲近,又不那么亲昵,所以她当初斟酌之后,唤他阿兄。

    但眼下,像裴则那样唤他,或者更能激起他对她的兄妹之情。

     她是真的改了,她现在是真心爱着窦晏平,她不能在这时候出纰漏,失去窦晏平。

     哥哥。

    裴羁心里突地一跳。

    那个昏暗的傍晚,不可控制地重又浮上心头。

     他知道她的意图。

    她哪有什么懊悔?她只是懊悔被他发现,懊悔他可能说出去。

    她提卢元礼,是为了引他同情,她说对窦晏平真心,是想得他谅解,她口口声声说做错了,可错了哪些,只字不提。

     她到现在还在骗他。

    但她不知道,她那些算计利用,他从来都看得清清楚楚。

    唯一不在预料的是,他放任她,还被她乱了心。

     “哥哥。

    ”苏樱又唤一声,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羁等着她说,她却不说了,眼睛张得大大的望着远处。

    裴羁看见她眸子里突然跳跃起来的光亮,亮得很,比日色还明媚,她笑了,柔软的红唇翘着,她突然跳下车跑了出去,裙角翻飞,像白色的蝶。

     裴羁看向她奔去的方向,是窦晏平,迎着她跑来,老远就朝她伸开双臂,她便如同飞蛾,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裴羁沉默地看着。

    原来她对真心喜爱的人,是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