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I 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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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人这一生,永远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

     一朝放弃,便是一世放弃。

     丁辰想,从前每次和杜鸣笙说“再见”,她都以为是放弃了,可那时的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告别的是什么,但这一次,她却明明白白地知道。

     知道,却仍咬着牙,流着泪,松开了手。

     从此她就是一个大人了。

     会谈大人的恋爱,会拥有一个家庭,然后,还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如果说世上的幸福大抵相同的话,那么它们之间的差异,大概便是彼此的底色。

     那些经过无数次涂涂抹抹,成为一幅幸福画作前的,最初的颜色。

     属于遗憾的颜色。

     “丁丁,你要幸福。

    ” “嗯。

    ” “丁丁,你一定要幸福啊。

    ”陆路擦了擦眼泪。

     丁辰“噗嗤”一下笑出来,笑中带泪:“我知道啦,倒是你,听我一句话,如果真和沈世尧相爱的话,就不要彼此伤害。

    人生苦短啊。

    ” 正因为人生苦短,所以大家才拼命追逐幸福。

     陆路是在回程的出租车上接到宋清远的电话的,距离她离开清珂的灵堂,已经四小时又十七分。

     天已经黑透。

     当她听到那个消息时,她的表情呆呆的,是下意识看了看表,然后示意司机调头。

     然而司机却以惊讶的眼神打量她:“小姐,你怎么哭了?没事吧?” 她哭了?她竟然没有发觉。

     伸手摸了摸,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全是泪水。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想了很久,才记起应该给沈世尧打个电话,因为她又得耽误回去的时间了。

     电话里,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

     她当然要对他说,只是不是现在。

     颤抖着将医院的名字重新向司机报了一次,陆路缓缓闭上眼,缩在后座的角落。

     这座城市又是初春了,时间走得真快,仿佛一睁眼一闭眼之间,已过去小半生。

     在过去的岁月里,她总觉得,是陆亦航亏欠她许多。

     但到了眼下,似乎这点亏欠,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下车时,她一直麻木地掏钱,多数了好几张,也浑然不知。

    等司机发现叫她,她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走廊里很静,她坐在手术室外,看着那个亮着的红色指示灯,觉得自己大概在做梦。

     还是一场噩梦。

     她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却因此痛得颤抖。

     原来不是梦。

     原来他真的就在门的那一端,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徘徊于在生死之间。

     她忽然觉得好冷,伸手抱住自己,终于忍不住哽咽。

     据说宋清远正在赶来的路上,等载着她的那班飞机降落,他的手术大概也已经结束。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刻,能陪着他的人,竟只有一个她。

     而他们,却早已没什么相干。

     就在这瞬间,她渐渐明白了属于他的孤独。

     永远被旁人推着走的他,看似哪里都是方向,但其实每个方向,都不属于他。

     他永远,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而对于这样的他,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陆亦航,我后悔爱过你。

    ” 她为这句话感到悔恨。

     过去的她,总以为是他带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但现在,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剥夺了他最后的希望。

     被她真心爱过这件事,大概被他当做了人生中最好的事。

     但她却无情地推翻了它。

     难怪他再无留恋,一意孤行地撞向防护栏。

     陆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悲伤如同海啸,翻搅着倒流的眼泪,直至把心都淹没。

     恍惚间,她看见手术室的红色指示灯熄灭,门被推开。

     无数光线从那门缝中透出,她慌忙站起来,声音干干的:“医生,我是陆亦航的妹妹。

    他……还好吗?” 二十四小时后,寂静的病房内,陆路终于见到那个人。

     距离她们上一次相对,已时隔六年。

     “长大的你果然比那时还要漂亮,”宋清远坐在沙发的角落,优雅地对她微笑,“听说你已经结婚做了妈妈……时间真快啊。

    ” 陆路将头偏开,不看她。

     这个女人,她曾那么恨,恨入骨髓,却也从没有想过,要报复她。

     除了她坚信的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有她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因为你的爸爸,也是我爱的人。

    ” 她明明可以将自己如蝼蚁般碾碎,却没有。

    因为对她爸爸的爱,她甚至妇人之仁地给她留了一条生路,送她离开。

     陆路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并不值得她感激,但却偶尔令她迟疑。

     宋清远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隔着年月深深,她已看不真切。

     但越是看不清,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甚至连与她相视,也需要十万分的勇气与谨慎。

     “你知道吗?”见陆路不回应自己,宋清远也不恼,换了个姿势,面向她的背影,“我一直无法相信,他已经死了。

    别看我是学医出身,但对于脑死亡这件事,我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还有体温,也还会心跳,甚至能够生长出新的胡须,怎么就死掉了呢?如果他车毁人亡,尸骨无存,或许我更能够接受吧。

    ” “不要说的你好像很爱他,很关心他一样……别忘了,他只是你报复爸爸的工具罢了。

    ”陆路咬牙。

     “要知道,对于人类来讲,控制自己的感情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否则现在你也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对我说这些话。

    ”宋清远莞尔。

     陆路被她的话震住,不禁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她,她这才发现,六年后的宋清远竟清瘦得厉害,两颊凹陷。

     “你……憔悴了很多。

    ”陆路有些愣怔,怎么都无法将她跟六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心狠手辣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时间不会放过任何人,”她眯起眼,好像并不在意她的话,“你只需要告诉我,他的葬礼你会来参加吗?” “我会的……以妹妹身份。

    ” 对于这个答案,她似乎略感惊讶,却仍是点头:“葬礼在一周后举行。

    正好,那之前我也有些东西要给你。

    ” 末了,宋清远又抬头,对她笑了笑:“对了,代我问候你先生和孩子好,虽然我知道你不稀罕,不过就让我这个坏继母趁机装模作样一回吧,反正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 她的时间也不多了?这是什么意思? 从医院走出来的一路,陆路满腹疑问,脸色随之变得凝重。

     沈世尧的车一直等在楼下。

     见到她,他连忙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初春夜晚料峭的寒风令她冻得直哆嗦,沈世尧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过了很久,才凑在她耳畔,轻轻开口:“事情处理得……还顺利吗?” “嗯,”她点点头,忽然有些鼻酸,“她说,葬礼在一周后。

    ” “我陪你去。

    ” “好。

    ” “沈世尧,”她抬起头,声音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那样单薄,“我可以为别的男人流一次眼泪吗?” 沈世尧一怔,旋即微笑:“我这么大方的男人,给你三次额度怎么样?” 陆路噗嗤一声笑了,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淌下来。

     喂,陆亦航,你听见了吗?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这是我倒数第三次为你流眼泪。

    从前爱你的时候,从没有了解过你。

    而对你的了解,竟然要等到你离开之后。

     那时总觉得自己爱过一个坏人,但最后才发现,你或许不是一个坏人,却一定是个寂寞的人。

     要是天上不那么寂寞,就好了。

     她仰头,头顶是苍蓝色的天空,几颗星星如碎钻般,安静地在其间闪烁。

     那是来自亿万光年前的温柔,她擦干眼泪,尽力微笑,如果它们能把她的话传达给住在天上的他,就好了。

     陆亦航的葬礼开始前,陆路按照宋清远给的地址,去了她暂住的酒店。

     因为她说,有东西一定要交给她。

     她在医院时似乎也这么说过,陆路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前一天,宋清远竟然提前给她打了电话,与她约定时间。

     “你一定要来。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她满心疑惑,跟沈世尧讨论后,沈世尧说:“那我送你。

    你进去,我在门口等你,要是她敢欺负你,我立刻踹门进去打晕她。

    ” 她被他煞有介事的模样逗笑,疑虑渐渐烟消云散。

     敲门之前,陆路还是紧张地看了身旁的沈世尧一眼。

     沈世尧伸手摸摸她的头,笑眯眯道:“不是说了,要是她敢欺负你,我就打晕她,所以别怕。

    ” “我才没有怕。

    ”她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终于鼓起勇气敲门。

     宋清远很快就来应门,看见沈世尧,面露惊讶。

     沈世尧对她颔首:“您好,宋女士。

    ” 她点点头,没说话。

     沈世尧又说:“你们谈,我在外面等她。

    ” 她终于牵起嘴角,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麻烦了,很快就好。

    ” 陆路跟她进屋,房门重新关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宋清远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正中间的抽屉,取出一大一小两个文件袋给她,示意她拆开。

     陆路先拿起较薄的那个,却被宋清远打断:“那是我要给你的,先拆他的吧。

    ” 他是指陆亦航。

     陆路顿了顿,默默地放下那个文件袋,拿起另一个,迟疑了片刻,拆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砚台,还有一束薰衣草干花。

     她觉得那只砚台眼熟,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是年少时她用来砸破他脑袋的那一只。

     她有些哽咽:“……花是?” “六年前他专程去了一趟普罗旺斯,摘来想要送给你的,但你失踪了,所以他把它做成了干花。

    ” 她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咸涩的眼泪沿着面颊,滑进她的嘴里,苦得发涩。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真的很爱你,只是命不好。

    ” 她终于止不住呜咽。

     “好了,现在你可以打开第二个文件袋了。

    ”宋清远指示她。

     陆路麻木地拿起来,拆开,疯狂涌出泪水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远航的转让书。

     宋清远对她微微一笑:“我还有三个月寿命,是胃癌,所以我觉得是时候,把它还给你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快乐,所以亦航给我偷偷下药,希望借此让我出国休养的事,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我在想,或许我的潜意识里,已经不想活下去了吧。

    本来你爸爸去世,我以为我会快乐,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我的一生,都赔给了仇恨,而亦航则成了我的殉葬品……虽然我不觉得过去的自己有错,但和对错比起来,或许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我已经来不及了,那么至少你……我希望未来你快乐。

    ” 从宋清远房间出来的时候,陆路手中拿着那两个沉甸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