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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出一步,可费弗尔举起一只手说:“你能不能等一等?我还没说完呢。

    你知道不知道,迈克斯老兄,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你的日子很不好过?不但日子不好过,你恐怕还会有危险哩。

    ” 我坐到壁炉旁的椅子上,紧紧抓住椅子扶手。

    弗兰克走过来,站在椅子背后。

    迈克西姆仍立于原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费弗尔。

     “哦,是吗?”他说,“你怎么把我置于危险的境地?” “听着,迈克斯,”费弗尔说,“我想你和尊夫人之间没有秘密,从各种迹象看,克劳利也是你们三人小集团中的一员。

    那我就开门见山,直话直说了。

    诸位都了解我和丽贝卡的情况。

    我和她是心心相印的恋人。

    对此我从未否认过,将来也永远不会否认。

    事情就是如此。

    先前,我像个大傻瓜一样,一直相信丽贝卡是在海湾里航行时淹死的,数星期后在埃奇库姆比找到的就是她的尸体。

    当时,她的死对我是个打击,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我安慰自己,那是丽贝卡选择的死亡,像生前一样在搏击风浪时迎接死神。

    ”他顿住话头,坐到沙发边上,逐个打量着我们,“几天前我拿起一份晚报,看到丽贝卡的船被当地的潜水员无意发现,而一具尸体关在船舱里。

    我如堕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

    到底谁跟丽贝卡一起出海了呢?事情解释不通。

    于是我跑到克里斯,在郊外的一家旅馆住下,并和丹弗斯夫人取得了联系。

    她告诉我船舱里发现的是丽贝卡的尸体。

    即便在那种情况下,我还和别的人一样,认为第一具女尸的认领是个失误,认为丽贝卡是到船舱里取衣服被关到里边的。

    正如你们所知,今天我出席了审讯会。

    起先,一切都平平稳稳,顺顺当当,直至泰勃出来做证。

    他提供过证词之后怎么样呢?迈克斯老兄,对于船舱板上的窟窿,对于海底阀被人旋开,你作何解释呢?” “今天下午我费了那么长时间的口舌,难道你以为我还会跟你再磨嘴皮子?证词和陪审团的裁决你都听到了,验尸官没提出异议,你也不应该有意见。

    ”迈克西姆慢条斯理地说。

     “你是指自杀?”费弗尔说,“丽贝卡自杀?她会干那种蠢事吗?听着,你大概不知道我这儿有张字条吧?我把它保留下来,因为这是她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我给你们念念,也许你们会感兴趣的。

    ”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片纸,我认出了上面娟秀、独具一格的斜体字。

     “我从公寓给你打电话,可是没人接,”他念道,“我马上动身回曼德利去。

    你如果能及时看到这张字条,请开车去找我。

    我今晚到小屋去,在那儿过夜,并为你留着门。

    我有事情相告,希望能尽快见到你。

    ” 宣读完之后,他把字条放回衣袋说:“一个人如果打算自杀,会写这样的字条吗?清晨约四点钟我才回到自己的公寓,结果看见了字条。

    我不知丽贝卡那天在伦敦,不然我会跟她联系的。

    真是倒了邪霉,那天晚上我碰巧参加了一个聚会。

    待清晨四点钟读到这条子,我觉得就是鬼吹火似的花六个小时赶到曼德利,也来不及了。

    于是我上床就寝,决定醒来后再给她挂个电话。

    十二点钟的光景我把电话打来时,却听说丽贝卡已经淹死!” 他坐在那儿凝视着迈克西姆。

    我们谁都没有吱声。

     “假如今天下午验尸官看到这字条,局面就比较复杂了,对不对,迈克斯老兄?”费弗尔说。

     “那你为什么不站起来把条子交给他呢?”迈克西姆说。

     “冷静点,老伙计,冷静点,没必要发火嘛。

    我并不想毁掉你的一生。

    上帝做证,你从未对我友好过,可我却不记恨你。

    家有美妾娇妻的男人都喜欢吃醋,有些不由自主地就扮演起了奥赛罗[25]的角色。

    那是由他们的天性所决定的,我并不怪罪他们,只是为他们感到遗憾。

    我信奉自己的一套社会主义理论,简直不明白做丈夫的为什么不能与人分享自己的妻子,而非得把她们杀死不可。

    跟别人睡觉有什么关系呢?你不照样还可以从妻子身上得到乐趣嘛。

    漂亮的女人跟汽车轮胎不一样,并非一用就成了旧货。

    相反,你越是用得多,她就越妩媚动人。

    好啦,迈克斯,我把我的牌都摊在桌上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达成某项协议?我不富有,又太爱赌博,不可能成为富翁,所以最令我头痛的是缺乏赌金。

    假如一年有两三千英镑的进项,让我舒舒服服地安度余生,我就绝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我可以对着上帝起誓。

    ” “我刚才已要求你出去,”迈克西姆说,“我不愿再重复了。

    房门就在我身后,你自己打开吧。

    ” “稍等等,迈克西姆,”弗兰克说,“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随后他又转向费弗尔说:“我能看出你打的算盘。

    非常不幸的是,正如你所声称的那样,你可以翻手云覆手雨,给迈克西姆带来困难。

    他大概是当事者迷,不如我看得清楚。

    你到底想让迈克西姆给你多少钱才肯罢休?” 我见迈克西姆脸色变得惨白,额上青筋暴突。

    “你别干涉,弗兰克,”他说,“这完全是我自己的事。

    我绝不向讹诈的人让步。

    ” “我想尊夫人绝不愿被别人戳脊梁骨,说她是德温特夫人——杀人犯的遗孀,说她丈夫被送上了绞架吧?”费弗尔说完哈哈大笑,扫了我一眼。

     “你以为你可以吓唬住我,费弗尔?”迈克西姆说,“你错了,我才不怕你的恐吓哩。

    隔壁房间里就有电话。

    是不是需要我给朱利安上校打电话,请他到这儿来?他是治安官,对你的故事一定感兴趣。

    ” 费弗尔呆呆望着他,随后笑了起来。

     “别吹大话,”他说,“这不顶用。

    恐怕你没胆量给朱利安打电话,我掌握的证据足以送你上绞架,迈克斯老兄。

    ” 迈克西姆从容不迫地穿过藏书室向后边的小房间走去。

    我听见“咔嗒”拿话筒的声音。

     “拦拄他!”我对弗兰克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去拦住他!” 弗兰克瞥了一眼我的面孔,然后大步流星向房门口走去。

    我听见迈克西姆以非常冷静、镇定的声音说:“请转克里斯十七号。

    ” 费弗尔眼睛盯着房门,表情出奇的紧张。

     “别管我。

    ”只听迈克西姆对弗兰克说。

    两分钟之后,又听见他说道:“朱利安上校吗?我是德温特。

    对,对,我知道。

    不知你能不能立刻到这儿来一趟。

    不错,是来曼德利。

    事情相当紧急,电话里不好解释,你一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很抱歉拖你出家门。

    好的,非常感谢。

    再见。

    ” 他又返回藏书室说:“朱利安马上就来。

    ”随即他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

    外边仍大雨倾盆。

    他以背向着我们站立在那儿,呼吸着凉丝丝的空气。

     “迈克西姆,”弗兰克低声叫他道,“迈克西姆。

    ” 他没有应声。

    费弗尔奸笑一声,又取过一支香烟说:“如果你执意想要上绞架,老伙计,我也没办法。

    ”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报纸,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跷起二郎腿,随手翻阅起来。

    弗兰克骑虎难下,瞧瞧我又看看迈克西姆,然后来到了我身边。

     “能不能想点办法?”我悄声说,“你去迎住朱利安上校,别让他进来,就说这是一场误会。

    ” 迈克西姆站在窗前头也未回地说:“弗兰克不许离开这里。

    这件事由我一人处理。

    用不了十分钟朱利安上校就会赶来。

    ” 大家都没再开口。

    费弗尔继续看他的报。

    四周悄无响动,只能听得到唰唰的落雨声。

    大雨持续不断一个劲下着,发出单调的声音。

    我感到走投无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对眼前的局面我无能为力,弗兰克也爱莫能助。

    我要是书本上或戏剧里的女主人公,便会找一把手枪打死费弗尔,然后将他的尸体藏到橱柜里。

    可在这儿没有手枪,也没有橱柜,我们只是生活中的普通人,不会发生那样的情节。

    我无法跑到迈克西姆跟前,跪下来求他把那笔钱交给费弗尔。

    我只能坐着不动,手放在膝盖上观望雨景,观望窗旁迈克西姆的背影。

     大雨如注,哗啦哗啦的雨声盖住了所有其他的声音,所以没人听到汽车响。

    直至房门打开,弗里思把朱利安上校让进屋,我们才知道他已经到了。

     迈克西姆猛地从窗口转过身说:“晚安,我们又见面啦。

    你这一路来得好快啊。

    ” “是啊,”朱利安上校说,“你说事情很紧急,所以我立刻就赶来了。

    幸好司机把车就停在跟前。

    今晚的天气真够呛。

    ” 他狐疑地瞥一眼费弗尔,然后走过来跟我握手,同时冲迈克西姆点了点头。

    “下场雨倒也好,”他说,“这雨酝酿的时间太长了。

    希望你现在感觉能好些。

    ” 我嘴里咕哝了几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他搓着双手,挨个打量着我们。

     “你大概也明白,”迈克西姆说,“我这样的雨天请你来,绝不是想跟你在吃饭前利用半个小时闲聊天。

    这位是杰克・费弗尔,我亡妻的表兄。

    不知你们是否见过面。

    ” 朱利安上校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很面熟。

    我以前可能在这儿见过你。

    ” “完全正确,”迈克西姆说,“该你讲啦,费弗尔。

    ” 费弗尔从沙发上站起身,把报纸扔回桌上。

    在这十分钟里,他的情绪似乎镇定了下来,走起路步态从容不迫,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已荡然无存。

    我觉得他不太满意局势的变化,跟朱利安上校的见面使他猝不及防。

    接着,他亮开嗓门,以盛气凌人的语气开始说话:“听着,朱利安上校,我觉得没必要转弯抹角。

    我到这里来,是因为我对今天下午审讯会上陪审团作出的裁决有不同的看法。

    ” “哦?”朱利安上校说,“这话该由德温特讲,而不是你。

    ” “不,言之差矣,”费弗尔说,“我有权利发表看法。

    不仅因为我是丽贝卡的表兄,如果她活着,我还可能成为她的丈夫。

    ” 朱利安上校面露惊愕之色,说道:“原来如此。

    这就另当别论了。

    他讲的可是实话,德温特?” 迈克西姆耸耸肩说:“我这是头一次听到。

    ” 朱利安上校疑窦丛生地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然后说道:“好吧,费弗尔,你有什么看法呢?” 费弗尔呆呆望着他,一时没开口。

    可以看得出他心里在运筹策划,因为他的情绪仍不十分稳定,不知该怎样实现自己的目的。

    最后,他把手慢慢伸进背心口袋,取出丽贝卡的字条说:“不是都认为丽贝卡航海时自杀了吗?这是她出发前几小时写的条子。

    你拿去看看,然后告诉我,你是否真认为一个写这样条子的女人会打定主意结束自己的生命。

    ” 朱利安上校从衣袋里掏出眼镜盒,从中取出一副眼镜把字条看了一遍,然后递还给费弗尔说:“不,从表面上看她不会的。

    但我不明白字条上指的是什么事情。

    也许你,或者德温特知道吧?” 迈克西姆没言声。

    费弗尔手里搓弄着那张字条,同时不住眼地观察着朱利安上校的表情。

    “我表妹在条子上约的时间和地点都很明确,对不对?”他说,“她那天夜里特意请我开车来曼德利,因为有事相告。

    具体是什么事情,大概谁都无从得知。

    不过,这是次要问题。

    关键是她约了我,准备在小屋过夜,跟我单独相见。

    至于航海本身,倒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在伦敦度过漫长的一天之后,她常到海上消遣,待上个把小时。

    但在船舱里凿窟窿,以及有意投海自杀,那是神经质的女人荒唐的歇斯底里冲动。

    朱利安上校,我对基督起誓,丽贝卡绝不会干那种蠢事!”他一时涨红了脸,最后的几句话变成了咆哮。

    这种态度于他不利,我从朱利安上校嘴角皱起的细纹可以看出他对费弗尔产生了厌恶感。

     “亲爱的朋友,”他说,“你跟我发脾气毫无用处。

    我既不是今天下午主持审讯会的验尸官,也非公布裁决的陪审团成员,而仅仅是地方治安官。

    当然,我很想尽自己的力量助你一臂之力,也愿意为德温特效劳。

    你说你不相信自己的表妹是自杀。

    一方面,你和我们一样,听了造船工的证词,海底阀被人打开,船舱板上有窟窿。

    那好吧,我们开门见山说明白吧。

    你认为真实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费弗尔转过头,把目光慢慢移向迈克西姆,手里仍搓弄着那张字条。

    “丽贝卡没有打开海底阀,没有在船板上凿窟窿,没有自己去寻死。

    你让我谈看法,那你就听着,丽贝卡是被人谋杀的。

    要是你想知道凶手是谁,那不,就站在窗户旁,脸上挂着该死的不可一世的微笑。

    他没等妻子的丧期满一年,便迫不及待地和自己遇到的第一位姑娘结下了姻缘。

    他就在眼前,你要抓的凶手就是他——迈克西米廉・德温特!你仔细看看他,把他吊上绞架该会是一幅多么美妙的景象!” 费弗尔放声大笑起来,那是酒鬼硬憋出来的笑声,又刺耳又愚蠢。

    与此同时,他手中不停地搓弄着丽贝卡的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