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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等他了,没有他反而更好。

    但愿那个可恶的家伙一觉睡过头。

    ” 汽车开到十字路口时,我看见了费弗尔那辆狭长的绿色汽车,顿时心凉了半截。

    我原以为他不会按时赶来呢。

    费弗尔坐在方向盘旁,没戴帽子,嘴里叼着支烟。

    他看见我们时咧嘴一笑,挥手让我们朝前开。

    我在位子上坐稳,一只手搭在迈克西姆的膝上,准备长途旅行。

    时间过了一小时又一小时,汽车开了一程又一程。

    我迷迷怔怔望着前边的路面,而朱利安上校在后面不停地打瞌睡。

    我偶尔回过头去,总是看见他脑袋靠在垫上张着嘴的模样。

    那辆绿色轿车和我们形影不离,有时蹿到前边去,有时落在后面,但一直在我们的视野之内。

    下午一点钟,我们停车在一家老式餐馆用午餐,这样的餐馆在任何一条市镇大街上都触目可见。

    朱利安上校先从汤和鱼入手,转而进攻烤牛肉及约克郡布丁,把一份午餐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

    我和迈克西姆吃了些冷火腿,喝了点咖啡。

     我隐约觉得费弗尔也会来餐厅和我们共进午餐,可出门上车时却见他的汽车停放在马路对面一家咖啡馆的门外。

    他一定从窗口看见了我们,因为我们上路三分钟后就见他紧紧跟了上来。

     约摸三点钟,我们来到了伦敦市郊。

    直到这时我才有了倦意,嘈杂声和交通堵塞搞得我头脑发晕。

    伦敦热气袭人,街头尘土飞扬,一派八月份灰蒙蒙的景象,树木千篇一律,树叶无精打采地悬挂于枝头。

    想必我们地区的暴雨是局部性的,这儿滴雨未落。

     人们穿着棉布衫熙来攘往,男士都没戴帽子。

    四周弥漫着废纸、橘子皮、脚汗以及焚烧的干草味。

    公共汽车轰隆隆缓慢地行驶,出租车似蜗牛般爬行。

    我觉得衣裙仿佛贴在了身上,长筒袜扎得我皮肤发痛。

     朱利安上校坐起身子,望着车窗外说:“这个地方没有降雨。

    ” “是的。

    ”迈克西姆说。

     “看来这儿好像也应该下场雨。

    ” “是的。

    ” “我们到底没把费弗尔甩掉,那家伙仍跟在屁股后边。

    ” “是的。

    ” 郊区的商业中心似乎很拥挤。

    倦容满面的妇女用小车推着哇哇哭叫的婴儿,眼睛盯着橱窗瞅个不够;小商贩沿街叫卖;小男孩扒在载重汽车的车厢上。

    这儿人太多,声音太嘈杂。

    单单这气氛就令人心情烦躁、精疲力竭。

     穿越伦敦市区的这段路程似乎漫无尽头,待到我们摆脱车流,向汉普斯特德那边行驶时,我的脑袋里像有面大鼓在擂鸣,眼中烈火燃烧。

     不知迈克西姆此时该有多么劳累。

    他脸色苍白,眼皮底下布着黑圈,但他什么也没说。

    朱利安上校在后边哈欠连天。

    他张大嘴巴,出声地打着哈欠,接着又长吁短叹。

    每隔几分钟他就把这一套重复一遍。

    我心里升腾起一把无名之火,不知怎样控制自己,才不至于转过身冲他尖声喊叫,让他停止打哈欠。

     一过汉普斯特德,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大比例的地图,开始指引迈克西姆向巴尼特进发。

    路上车辆稀少,又有路标引导方向,可每到转弯处他都指手画脚。

    迈克西姆如果稍加迟疑,朱利安上校便放下车窗玻璃大声向行人问路。

     来到巴尼特时,他每隔几分钟就让迈克西姆把车停下来。

    “请问,有座名叫‘玫瑰园’的房子在哪里?户主是贝克医生,已经退休,最近才搬来住。

    ”被问的那个行人会皱起眉头,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显然不知道贝克的住址。

     “贝克医生?我不认识贝克医生。

    教堂附近倒是有过一幢叫‘玫瑰屋’的房子,但里面住的是威尔逊夫人。

    ” “不,我们找的是‘玫瑰园’,户主是贝克医生。

    ”朱利安上校说。

    随后,我们继续朝前行驶,在一位推童车的保姆面前停下来。

     “请问,‘玫瑰园’在哪里?” “对不起。

    我刚来这儿住不久。

    ” “你认识一个叫贝克的医生吗?” “戴维森医生吧?我认识戴维森医生。

    ” “不,我们要找的是贝克医生。

    ” 我抬头瞥了一眼迈克西姆,他的脸色非常疲倦,嘴角绷得紧紧的。

    费弗尔慢慢跟在我们后面,他的绿色轿车上蒙了一层灰尘。

     最后,还是一位邮差帮我们找到了房子。

    这是一幢方方正正的屋舍,爬满了常春藤,大门上没挂住户铭牌,其实我们从这儿已路过了两次。

    我不由自主伸手取过提包,拿出粉来在脸上扑了几下。

    院内的车道很短,迈克西姆没把汽车朝里开,而是停在了马路边。

    我们默默无语地坐了几分钟。

     “啊,总算找到了,”朱利安上校最后说道,“现在是五点十二分,闯进去刚赶上他们用茶点。

    最好再等一会儿。

    ” 迈克西姆点起一支烟,把手伸给我,却没有说话。

    我听见朱利安上校在沙啦沙啦地折叠地图。

     “我们完全可以绕过伦敦市区直接到这儿来,”他说,“我看大概能节省四十分钟。

    头两百英里倒是挺顺当,可一过切斯威克就费时间了。

    ” 一位听差打杂的小伙子骑着自行车从我们旁边经过,嘴里吹着口哨。

    一辆公共汽车停在街角,两位妇女走了下来。

    哪家教堂的钟鸣响了五点一刻。

    我可以看见费弗尔坐在我们后面他的汽车里,身子后仰着抽烟。

    此刻,我的心里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我只是坐在那儿,观望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街头小景。

    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那两位妇女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那位打杂的小伙子拐过弯不见了踪影。

    一只麻雀在马路当中蹦来跳去地从脏土里捡东西吃。

     “这个贝克看来是不大懂园艺,”朱利安上校说,“瞧那些灌木长得比墙头还高,应该朝低修整修整。

    ”他把地图折好放回衣袋里,“滑稽,竟选这样的地方休闲养老,离大路近,夹在高楼大厦之间。

    要是我就不这么傻。

    在未大兴土木之前,这儿大概是个清雅美丽的地方。

    附近肯定有上乘的高尔夫球场。

    ”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打开车门,站在道路上说:“喂,德温特,你看现在进去怎么样?” “听你的吩咐。

    ”迈克西姆说。

     我们钻出汽车。

    费弗尔慢悠悠走来跟我们会合。

     “你们等个啥劲呀?害怕了吗?”他问。

     没人搭理他。

    我们这支奇异的杂牌小队伍沿车道向大门走去。

    我看见房子那边有个草坪网球场,听见传来嘭嘭的击球声。

    一个男孩的声音在叫喊:“四十比十五,不是三十平。

    你真笨。

    不记得把球打出界了吗?” “他们的茶点肯定已用完了。

    ”朱利安上校说。

     他迟疑了片刻,望望迈克西姆,然后拉了拉门铃。

     后屋响起了叮当的铃声。

    过了很长时间,一位非常年轻的使女才打开了房门。

    她见来了这么多人,不由吃了一惊。

     “贝克医生家吗?”朱利安上校问。

     “是的,先生,请进来。

    ” 她开了厅堂左首的门,我们鱼贯而入。

    这一定是客厅,夏天不常使用。

    墙上挂着一幅肖像,画的是个相貌平平、皮肤黝黑的女人,不知是不是贝克夫人。

    椅子和沙发上蒙着簇新的印花棉布罩,光彩熠熠。

    壁炉架上摆着两个男学生的照片,他们的圆脸上微微含笑。

    屋拐角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台十分大的收音机,机子上接着电线和天线。

    费弗尔端详着墙上的肖像。

    朱利安上校站在空壁炉旁。

    我和迈克西姆向窗外张望。

    我可以看见树下的一张帆布睡椅和一个女人的后脑勺。

    网球场想必就在转弯处,可以听见两个男孩相互间在叫叫嚷嚷。

    一只非常老的苏格兰犬站在小径中间搔痒。

    我们等了大约有五分钟。

    我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替身,跑到这户人家收募慈善捐款。

    我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我的心里缺乏感觉,没有痛苦。

     随后门开了,进来的人中等身材,长脸庞,尖下巴,沙黄色的头发已经花白,身穿法兰绒裤子和深蓝色运动衣。

     “对不起,让诸位久等了。

    ”他像刚才的那位使女一样,见来了这许多人,不由微微露出惊讶之色,“门铃响时我正在打网球,只好上楼冲洗了一下。

    请随便坐。

    ”他转向我说。

    我拣最近的椅子坐下,等待事情进一步发展。

     “这次贸然闯到府上来,你一定觉得我们太唐突,贝克医生,”朱利安上校说,“如此打扰,我深表歉意。

    鄙人名叫朱利安。

    这位是德温特先生,德温特夫人,还有费弗尔先生。

    你最近可能在报上见过德温特先生的名字。

    ” “噢,”贝克医生说,“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