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中秋西山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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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懂经济,但我知道今天中国的经济总量跟过去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这更需要专业的人来管理啊。

    这事可比写文章更重要啊。

    ” 张文华又回敬了王儒瑶一杯,放下酒杯,说道:“您说得没错,现在方方面面的问题更复杂了,体量一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很多看似细节的问题,做决策时,真是左右为难,需要照顾到社会各个阶层的利益,不敢随意啊。

    ” 王儒瑶说:“这就需要有担当精神了。

    每个人的命运,自己努力很重要,但更要看他所处的那个时代。

    个人命运与时代命运同步了,那就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 “王先生,那您系主任不做了,博士生还要带吗?”张文华询问王儒瑶。

     王儒瑶说:“最多再招一届,然后我就彻底退休了。

    其实我现在连博士都不想带了,主要是操心,不仅要教他们做学问,还要管他们博士毕业后找工作。

    ” 王儒瑶谈及现在高校里为了防止学术近亲繁殖,原则上本校博士不能留本校,要到外面的学校去教书,有成就了,才能回来。

    老先生便说这政策有问题,但凡出去了,又有几个能回来的?在他看来,只要苗子好,留在自己学校里有什么不好的?一说到这,老先生便又多发了几句牢骚。

     杜铁林接过了话,说道:“先生,现在是博士太多了,本身就没那么多教职。

    而且现在还提倡吸引海外归国人员,僧多粥少啊。

    ” “现在这个大学啊,都喜欢搞国外大学那套东西。

    我不是说国外那套东西不好,但也要结合各自的学科特点有的放矢才行。

    就像招博士生,宁缺毋滥,招不到好苗子就不要招,学校又不是收容所,少招一届就少招一届呗,生怕这个博士点被别人抢走似的。

    ”王儒瑶说道。

     听王儒瑶话中有些小脾气,安可为忙站起身,说:“大师兄,我还是想喝几杯啊,这么好的茅台酒,不喝可惜了呢。

    ” 于是,众人又拿安可为喝酒与封山育林的事情调侃了一番,化解了尴尬气氛。

    此时,林子昂已经从饭店服务员那里取来了白酒杯和小酒壶,放在了安可为面前,并亲自为安老师倒好了酒。

     安可为便左手拿起酒杯,右手拿着小酒壶,走到王儒瑶身旁,说道:“先生,莫生气嘛。

    中秋节了,我借大师兄的酒来敬您一杯,感谢您当年好心收留我。

    ” 王儒瑶假装一脸严肃地说道:“我的学生里,就数你油嘴滑舌,当初就不该收留你。

    ” “先生说得对,当年就该让我流落街头。

    ”安可为自嘲着。

     众人说笑着,安可为便顺势提着小壶,敬了张局、杜铁林和黄秘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着身旁的林子昂说道:“来,子昂,我们也喝一杯。

    ” 林子昂急忙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与安可为碰杯,毕竟,安可为可是自己最亲的班主任啊。

     西山四合院的冷菜、热菜都做得十分讲究,尤其是几道特色菜:葱烧海参,入味柔滑;特色佛跳墙,滋味浓郁;干烧黄鱼,咸鲜得当;这些个菜,都是配白酒的正经菜。

    其余的菜品,也都是精心配置的各类小炒,荤素搭配着,十分美味。

     在座的,就黄秘书和林子昂岁数小,待到安可为敬酒完毕,先是黄秘书拿着小酒壶和酒杯敬了一圈,林子昂随后也敬了一圈。

    现在饭局上吃饭,“提壶打圈”是基本功,这样才显得实在,懂礼貌。

    至于那种很俗气的“拎壶冲”,林子昂和公司副总沈天放一起出去吃饭时经常遇着,但在今天这个场合,断然是不会出现的。

     酒过好几巡,菜也上得差不多了。

    杜铁林让林子昂跟服务员说一声,可以上打卤面了。

    不一会儿,服务员便给每人端上一碗特制打卤面,小小一碗,面条有劲道,卤制到位。

    这一席菜肴,拿这碗打卤面收尾,恰到好处。

     此时,老那也忙完手头的工作,照例每个包间巡视一番。

    倘若是他认为非常重要的客人,还会亲自进屋敬杯酒,并询问一下客人对菜品的意见,以待提高改正。

    因为王儒瑶在,老那便特意进来打招呼。

     “王先生,可把您盼来了,今天菜品还合您口味吗?”老那说道。

     王儒瑶回答道:“你老那出品的菜式,那是没话说啊!” 老那说:“王先生您别总夸我菜式好,您也给我们多提点意见。

    还有,中秋佳节了,我有一事相求。

    ” “说吧,什么事?不过我有言在先,犯法的事,你可别找我。

    ”王儒瑶调侃道。

     “王先生,哪能啊,这事我都琢磨了小半年了。

    我就寻思着,想请您给我留幅墨宝,笔墨我都在隔壁茶室准备好了。

    我还特意选了二十年的老六堡,请您品鉴。

    其他诸位,到时也请一并移步隔壁茶叙。

    ”老那说道。

     听了老那这一番话,杜铁林假装生气地说道:“我说老那啊老那,你是无利不起早啊!刚进门时,你跟我说喝老六堡茶,我以为你是对我好。

    原来你是跟王先生要字啊,这老六堡敢情不是专门给我预备的啊。

    ” “杜总,您这是笑话我呢,茶要喝,墨宝也要请,能请王先生题字那是我的荣幸。

    ”老那这般场面上的老手,也跟着回应道。

     “老那,我看你这有启功先生的字,还有沈尹默的字,已经相当了得了。

    我的字可没法跟这两位大家比啊。

    ”王儒瑶说道。

     “王先生,我老那读书虽然少,但我一心好学。

    我收藏书法作品,别的不懂,但求都是名家学者题的字,我就喜欢。

    人是做学问的,写出来的字,就会有书斋气,跟市面上那些所谓的书法家不一样。

    您是京华大学的大教授,您的字,我可是梦寐以求啊。

    ”老那奉承道。

     王儒瑶今天兴致颇高,欣然应允。

    众人便跟着,移步来到东厢房的茶室。

     这西山四合院,茶室就一间,布置得丝竹雅乐,很是清静。

    茶室里还有一方长条大石臼,里面养了几尾金鱼,水面上漂着几片浮萍,鱼儿便在这浮萍下游弋。

    茶室里有一幅横幅题字,“无去亦无来”,语出宋代高僧释印肃所作《金刚随机无尽颂·非说所说分第二十一》: 真闻信不猜,无去亦无来。

     声闻无见解,人天几万回。

     老那确实已经摆好了笔墨,宣纸也早就铺好了,用镇纸压得很是平整。

    就等王儒瑶挥毫泼墨了。

     “老那,是命题作文,还是我随便写啊?”王儒瑶问老那。

     “王先生,中秋节嘛,您看着发挥就是了。

    ” “好,那我想一想啊。

    ” 王儒瑶提笔稍微想了想,便写了八个字: 一壶月光,几两荷风。

     随后,题了自己的姓名。

     众人皆在一旁称赞。

     这倒不是客套,细看王儒瑶的书法,虽然不是书法大家的架势,但绝对属于“文人字”里有韵味的。

    而且王儒瑶的字,不是借着大学者的名头胡写乱写,看得出来,小时候有写字的“童子功”在,故而在这个基础上,字里有变化,便形成了自己特有的风格。

     再说这“一壶月光,几两荷风”,放在这中秋时节的西山四合院,良辰美景与美味佳肴相衬,且这八个字本身就很吉祥,宾主尽欢也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老那让人赶紧把王儒瑶的题字收藏好。

     王儒瑶心情愉悦,问老那:“我的印章还需不需要给你盖上啊?” 老那答道:“那敢情最好了,等过完中秋节,我就到您府上拜访。

    到时我把题字带上,请您钤印。

    王先生,各位,还请赶紧入座。

    ” 众人陆续在茶几旁坐下。

     杜铁林还是老习惯,要亲自泡茶,见一旁的老那乐开了花,便催促道:“老那,快把你的好茶拿出来,让我瞧瞧。

    ” 老那便拿出新近觅来的老六堡茶,让杜铁林细看。

    这老六堡是广西梧州一带的茶,过去一直出口东南亚,喝着不伤胃,尤其有祛湿的功效,最适合那些外面应酬多、饮食油腻的人喝。

    至于年份,则越长久越好,一般要十年以上,才可以称之为“老六堡”。

    这些年,凤凰单枞和老六堡俨然成了茶界小众双煞,吸引了不少人为之着迷。

     杜铁林话不多说,将老那所谓“二十年老六堡”拿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金花清楚能见,说是二十年,可能时间还能再久一些。

    杜铁林抬腕看了下手表,正好晚上9点,喝上一个多小时的茶,预计10点半11点这样子结束。

    好在第二天就是假期,稍晚点也没事。

     老那张罗完毕后,就先忙自己的事去了。

    茶室外面,月色清朗,因为在西边的缘故,空气也清爽了些。

    众人喝茶,吃着水果,东拉西扯地闲聊着。

     也不知道是谁,聊着聊着,把话题扯到了王阳明。

     中国的所谓士绅阶层,好像都有王阳明情结,毕竟就算你官做得再大,公司企业办得再大,也没人敢在公开场合谈论自己的“明君圣主”情怀,但谈谈王阳明,完全没问题。

    一来说明自己有事业心,不死读书,二来,又能说明自己终究还是知识分子的成色打底,比一般的官吏商贾要高级些。

    这其中的逻辑大概是说,我本是个读书人,是时代造化,形势所迫,才去做了些具体的事情,没想到,还做得不错,精准地践行了“内圣外王”的最高理想。

    心态,就是这么个显摆的心态,说话的语气,却是相当的谦虚和诚恳。

     说来也巧,王儒瑶自己就是阳明学会的常务理事,且又是绍兴人,便引经据典地说了一通自己的体会,让众人受教不少。

    林子昂也是第一次在这么私密的场合,听王儒瑶讲王阳明。

     “我对王阳明心学的看法,就是刚才说的这些。

    你们觉着有用就听,觉着没用,就当我胡说八道。

    但有一点,我得提醒大家,当代人看王阳明,永远都觉得王阳明是‘圣人’,但终究隔的时间有些久远了,并不真切。

    就好比学孔孟,隔了几千年,你哪里知道孔孟时代的社会现状和历史背景呢?感受不深的。

    要说感受深,1840年以后的中国才叫深刻剧变,所以,我建议大家可以读一些王阳明,但更应该读一读曾国藩。

    ”王儒瑶说道。

     林子昂听到王儒瑶说起“曾国藩”,便心想,这茶话会的话题风向看来要转了,果不其然。

     “对读书人而言,王阳明和曾国藩这两位都是标杆性的人物。

    你看曾国藩其实挺有意思的,他学习圣人,还喜欢写日记,写得还特别详细,尤其喜欢在日记里进行自我反思,这写日记的习惯蒋介石也有。

    我看到那些喜欢写日记的名人,我心里就打怵。

    当然,曾国藩喜欢写日记,且保存完整,对于我们做研究的人而言,倒是提供了一手的好资料。

    ”王儒瑶继续说道。

     “但是,你们说说,一个人整天写日记的人,而且他肯定知道这些日记以后会给后人看的,这挺可怕的吧?”王儒瑶喝了口“老六堡茶”,自言自语道。

     “那是相当可怕啊。

    ”杜铁林给众人沏上茶,随口应了一句。

     “真性情还是假性情,完全分不清了。

    ”王儒瑶说道。

     “王先生,曾国藩较之王阳明,修为境界上肯定有差别,这些都是后世人的评价了。

    我特别想知道,现在人文学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