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求生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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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

    …… 那就没办法了。

    总是要走到这一刻。

    …… 墨绿色的荒息开始四处弥漫。

     平光阁四洲的人率先跟着各自的少主而动,虽然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顾写尘又成了帝君,但是显然帝君不是好人—— 四洲振臂高呼,对着头顶的那道巨大的身影、那张熟悉的脸轰击而去—— 霜淩握紧拳头。

     你种下的恶果,在这一刻为你自己重合。

     万千光影同时轰向那道身形,这一刻九洲苍生,仙魔两道,终于都意识到了帝君的问题。

     可这时,荒芜白雾中的神像忽然闪过一道强光。

     … 霜淩这一口气根本来不及松下。

     在乾天地底的时候,当神像亮起光芒,就意味着敕令之力的发作。

    而这一次,这道光芒耀眼到将雾霾映成了白昼。

     霜淩忽地抬眼看向四周。

     九天之下,所有人的面容木讷怔忪了一瞬,然后在白雾飘摇中,缓缓地,迷茫地望向天空。

     就在刚才。

     他们似乎忘记了什么。

     霜淩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忽然开始颤抖。

     她也清晰地感知到了脑海中被抹去什么的感觉,像是抽丝剥茧地分离,清晰而又残忍。

     她用层层荒息一遍遍涤荡自己,让她保持清晰。

     可她能如此,其他人能吗? 九洲在一瞬间寂静。

     喧嚣停了下来。

     顾写尘轻轻落在了乾天玄武的地面上。

     那道玄衣负剑的身影,穿过凝滞的人群,走向被围困的神像。

     仍旧孤寒清冷。

     这里有那么多张熟悉的面孔,比如已经对他恨之入骨的艮山顾氏。

    顾年等人混在推倒神像的生民大军之中,对顾写尘慷慨激昂的怒斥却停了下来。

     他们目光茫然,忽然不记得自己刚才在骂谁了。

     有这个人吗? 人群中,叶敛的眉目也变得茫然,低头看着手中的医法道术符。

     叶少主依稀记得自己十年前曾被谁打破过道心,从此才真正弃剑,继承叶家医法。

     是谁呢?有过这个人吗。

     君不忍骑在颜玥的飞行兽上,莫名地看看自己手中仿制的剑,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断过那么多柄。

     龙成珏站在另一头,摸着自己的脑袋,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刻字和手中的珠子。

    他想起他爹说,百年前自己有因为无法战胜而恨到在掌心刻字的人……而他好像,也忘了。

     更远处,千机门长老扛的巨炮垂了下来,不解地看着炮筒上的铭文——“寒山之日”,谁起的这么好听的名字? 是在模仿谁吗? “……” 顾写尘就这样静静地在人群中开路,穿过无数人,走到缄口的神像之下。

     霜淩跟在他身后。

     步步艰难,遍体生寒,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眼眶。

     她路过一场又一场遗忘,走到最后,她甚至看见了藏在人群中、还未收起狞笑的顾莨。

     那是大男主一生做梦都想翻过的高山,刻骨的执念。

    可顾莨竟然开始模糊了。

     三岁那年,他因为谁而嫉恨丛生?和谁并肩比较了近三十年?他修道又堕魔,为什么从来不能登顶? 就连顾莨都忘记了。

     霜淩眼底发红,一遍遍用荒息荡尽识海,她感受到逸散的荒息正在窜入她的经脉,荒岚道的力量又在大涨,可她已经无法控制。

     原来当九天之上,乾天帝君暴露之后,他…… 抹去了这张脸。

     抹掉了这个人。

     抹除了“顾写尘”。

     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偷走顾写尘的力量,拼凑自己;也不会知道是他作壁上观,推波助澜后遗弃苍生。

     绝望。

     无声无息的绝望。

     玄衣负剑的身影停在了神像之前。

     孤身一人。

     他早就知道他会如此,也知道他早就如此过。

     在敕令之力下被遗忘,然后从头再来。

     顾写尘没有回头,他不确定霜淩能不能记得,因为敕令之力已经从头到尾地成功过多次,掩埋起那个秘密,没有任何人能豁免。

     就连顾写尘自己都差点在那一刻遗失自己。

     可如果她真的不记得他,他会疯。

     所以没有回头。

     身后,霜淩的眼泪终于滴落在地,像是要砸出记得住的痕迹一样。

     她张了张嘴,在那一瞬间,她爆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力量。

     荒岚道的尽头,没人知道那是什么,霜淩也不知道。

     或许是君岐梦寐以求的飞升吧。

     少女身上的衣襟忽地被炁吹开,青色与金光同时流光溢彩,交织千万回,在这人间筑巢一般想要重建属于她的秩序,逆转蔓延的遗忘,改变千年的蒙昧。

     那竟是一种无限接近于神的能力,来自于女性……逆转,复苏,生命,生生不息。

     ——“顾写尘!” 她终于还是清晰喊出他的名字。

     顾写尘脊背微顿,负剑回身。

     那一刻,看见少女眼底金光乍现,身后流动如冰火之莲,冲击着黑雾的封线。

     惊艳无数年。

     她以荒息之力,强行曝散逆转,重新找回他的存在。

     用这种强大的力量对抗着虚空降落的敕令,她渐渐感受到这个名字被重新写在她心里,她的荒息无边蔓延,笼罩这无数的人,最后竟真的以一己之力,开始奏效。

     被停滞的人群细微地动了起来。

     “我肯定记得你啊。

    ”她声音呜咽。

     顾写尘终于怔然。

     然后她弥漫的力量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站在她的秩序里,他看见复苏。

     她让他的名字重新复苏,被他遗忘的自己也开始重启。

     如果说霜淩的荒岚道对抗敕令之力,能让众生不被动遗忘,那对顾写尘而言,他竟在那一刻从头到尾垂直向上,想起全部。

     顾写尘忽然伸手,少女如流光撞入怀中,他重重地抱住,低头亲吻她的指尖。

     唇角冰冷战栗。

     顾写尘牵住她的手,两人站在那伤痕深浅的缄默神像之前,仰头,轻轻闭上眼睛。

     原来这就是起点。

     霜淩看见他薄唇微启,听见他说出两个字。

     “…母亲。

    ” 我带心上人来见你。

     霜淩猛地睁大眼睛,再次仰头看去,对上神像那缄口难言、悲悯枯寂的目光。

     因为酷似顾写尘,所以他们都本能地觉得这是一尊男性之像,可是对啊……对啊!荒岚是只有女性才能掌握的力量,是母体般带来人间的上界之炁,是一种向善的清息,是帝君一辈子无法入道的法门…… 她的指尖被顾写尘牢牢握紧,她在颤抖,或许他也战栗。

     九洲遗忘顾写尘,遗忘神明。

     遗忘神女被污蔑为浣衣妇的每一次。

     遗忘他们被除名。

     顾写尘抬起霜淩柔软滚烫的指尖——可有人破开浓雾。

     然后竟有了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