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月晕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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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回去躺着吧!”她抚着额头回了房间。

    消息太震惊,她需要时间消化。

     她的床在中铺,爬上去和衣躺下。

    打开手机看时间,发现有叶少宁的短信,突然就没心情回了,关了手机闭上眼,模模糊糊竟然睡着了。

    半夜火车的颠簸让她倏然醒来,牌局已结束,郑治的呼噜声几里外都听得见。

    察觉有点冷,她摸了摸,床上没有被子。

    一个修长的身影立起来,从地上捡起被子,拍拍,轻轻地替她盖上,再掖好被角,捋捋她的头发。

    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大理的天气很好,六点的天空朝霞似火。

    导游小姐说趁着游人少,先去游览大理三塔。

    古塔碧水,相映成趣,世界是宁静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苏陌和郑治站定,看着女教师们自拍,笑道:“郑校长,在这块净土上养老,不失为人生极乐吧!” “太冷清了,连个熟人都没有,看个病都得翻几座大山。

    ”郑治连连咂嘴,“苏局现在正是黄金年华,‘老’这个字于您太遥远了。

    ” 苏陌微笑:“人生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几十年不过弹指间。

    坦然年老吧,到时候和自己珍爱的人一起住在乡间的院落里,做清爽、体面的老头儿老太太。

    院子里种草花,种果树,在田野边散步,在落地窗前喝下午茶。

    她给我织毛衣,我给她读故事。

    偶尔开车去市区,看看熟悉的地方有什么变化,去喜欢的餐馆吃个饭,然后开车回家。

    也许那是她已经睡着了,我老了,不再抱得动她,就拿条毯子替她盖上,等着她醒来,牵着手一起进屋。

    ” “不对呀,这画面里怎么没有孩子?”郑治皱眉。

     “如果不能给孩子足够的爱,就要尊重他们的生命。

    我的精力有限,以后的人生,只想给一个人。

    ” 苏陌的视线停留在童悦脸上,含意复杂地停留了一会儿,便挪开了。

     童悦拍了一张三塔在池中的倒影,画面捕捉得不错。

    她给叶少宁发了过去,顺便告诉他,自己有一点点想他。

     从三塔出来,先去看蝴蝶泉,再游览洱海。

    蝴蝶泉成了一潭死水,徒有虚名。

    游览洱海倒挺舒心的,中间停靠几个小岛。

    岛上有烤鱼、烤虾,童悦不爱吃那些,就没有下船。

    苏陌提前上了船,手里提了个袋子,里面装着两个烤玉米,还有几串新鲜的青提。

     两人站在甲板上,看着茫茫海水,他把清洗好的青提一颗颗摘下来递给她。

     他什么都记得,青提和红提是她最爱吃的水果。

    亦心在世时,她去他家,他也会买了放在冰箱里,然后拿出来洗净给她。

    冻过的青提特别甜美,汁水又多。

     她没有接,而是从袋子里取了一个烤玉米慢慢地啃着。

    他包容地笑笑,似乎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相很好的青提,入口却非常酸,他没防备,温雅的面容都扭曲了。

    童悦忍笑忍到内伤,只得背过身去狂啃玉米。

     回身时,他笑了,抬手拭了一下她的嘴角:“真像个孩子,吃得满嘴乌黑。

    ” 她僵住。

     “晚上要不要去古城走走?”眼角的余光瞄到其他人出现在码头上,他拉开与她的距离。

     “不了。

    ”她把啃了一半的玉米扔了。

     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无奈:“政府机关是初七上班,今天全市开大会,我有个发言,而我却站在这里。

    云南我来过多次,再美的景看多了也会厌。

    小悦,你一定要防我防得这么紧吗?我来只是想陪你好好玩一玩,你放松一点好不好?” “苏局,那天我们在车里看到叶少宁和女同事分吃一块面包,您替我不值。

    现在我们这样站着,如果叶少宁和朋友也看到,他朋友会不会也替他不值呢?”她轻笑如讽。

     “小悦,这不能相提并论。

    ” “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当我义正词严地要求别人时,我希望我有这个立场。

    一直以来,您对我都很好,我替您不值。

    真的,不要继续下去了。

    ” “只要我觉得值就行了。

    ” “那么别再要求我,我该回船舱了。

    ” 晚上,许多人结伴去游古城,她留在屋里看电视,乔可欣也没去,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到处都是店铺,卖那些所谓的民族玩意儿,有什么意思。

    ” “明天就去丽江了,那儿很美。

    ”电视里正好在播丽江的四方镇,古渠楼阁,保存得很不错。

     乔可欣有气无力地道:“也就那样吧,打着民族幌子的购物城。

    ” “你去过?”童悦坐直身子。

     乔可欣在梳那一头如水的长发,她说每晚梳一百下,可以防止脱发和白发。

    美人对老如临大敌,早早就知防范:“韦彦杰带我去过。

    ” 童悦把视线又挪向电视机。

     “他在这边朋友多,好像和他们合伙做什么生意,经常跑这边。

    有一次我去上海,他正要过来,我就跟来了。

    到了丽江,他就把我扔在酒店里,直到回上海那天他才出现。

    不知跑哪儿鬼混去了,晒得像个黑炭。

    童悦,我现在想想,和他分手其实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他不算是个很大方很体贴的男友,我都怀疑他不懂怎么爱人。

    我又何必硬贴上去呢!像他那样的,我又不是找不到。

    当初,我还傻傻地以为他真的是我的真命天子。

    我说呀,无论是人和事,你都不能太当真,一当真,你就输了……” 乔可欣喋喋不休地声讨彦杰,童悦静静地听着。

    说实话,这两年,关于彦杰,她真没有乔可欣知道的多。

    该给叶少宁打电话了,电话没接通,屏幕一黑,没电了。

    她找出充电器插上,却没有继续打。

    没什么,只是想到如果打过去手机在占线中,或者是听到别的什么,她该怎么办?不是做鸵鸟,而是不想给自己猜测的机会。

    在意他,那就信任他,哪怕只是假装。

     海拔又高了点,童悦有一些高原反应,人软软的。

    导游指着路边的几棵小灌木,说是五十年的树。

    高原的生长期缓慢,一棵成才的大树,得几百年或者上千年。

     “旅行,是从一个烦恼的地方到另一个烦恼的地方,美了一双眼睛,苦了一双脚,累了一颗心。

    ”她在车上给叶少宁发了一条短信。

    叶少宁很快回了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有点唏嘘,好像很多年没见到似的。

     “到丽江后别忙着玩,先睡一会儿。

    准备住古城区吗?” “嗯,晚上安排看音乐会,纳西古乐,各个民族的歌舞,听说舞台设计是日本人,令人耳目一新。

    ” “看音乐会睡着会很丢脸的。

    ” “你这是经验之谈吗?” 他笑。

     导游关掉车上的闭路电视,打起精神说还有半小时就到丽江了。

    童悦收了线看向窗外,果真人和车都多了起来,不觉深吸一口气。

    她感觉胸口有点闷,耳朵里也有嗡嗡声,如同飞机起飞。

     酒店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幢宅院,三层小楼,很干净,清泉在门前流过,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一串串灯笼。

    众人下了车,都不舍得进屋,在外面流连。

    酒店两边店铺林立,摆放的都是一些手工制作披巾、桌布,还有绘着东巴文字的瓷盘,时光陡地一下倒流数百年。

     女人们迫不及待去逛街,童悦没精神,拿了钥匙独自回房间,好好洗了个澡,然后便睡了。

     是敲门声把她叫醒的,苏陌站在门外,有点担心:“你睡了五个小时。

    ” 她汗颜,花那么多钱和时间来这里,居然只是为了睡觉。

     “我们都已经吃过了,我叫厨房给你另外做了一点。

    下去吧!”苏陌爱怜地揉揉她睡得蓬乱的头发。

     餐厅里已经没有人。

     “他们步行去剧院了,等你吃完,我们也要赶紧过去,不然导游要发火的。

    ”苏陌轻笑,那个小导游脾气很火爆,人走散了都吼得鸡犬不宁的。

     服务员给她端上炒虾仁、蘑菇草鸡汤,还有一碟炒西兰花,饭又黏又糯,不像之前吃的一粒一粒的,嚼着就难以下咽。

    她吃不惯云南的口味,特别是那种汤,像放了薄荷叶,闻一闻就不想动筷。

    菜都像是半熟的,云南米线也不诱人。

    这几天,她经常有吃不饱的感觉。

     “这次怎么舍得改善伙食了?”她忍不住食指大动。

     苏陌不语,她一下明白了,含了一口饭,嘴巴鼓鼓的,不知该不该吞下去。

    终是吞下去了,没人和家常饭菜有仇,她也不需要这份傲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谢谢!” 苏陌的心情很好,拿起筷子陪她吃了两口,似乎很享受两个人独处的时光。

     吃完饭,两人步行去剧院。

    街上多是蓝眼睛高鼻子的外国游客,出入一家挨着一家的酒吧。

     所有人在一座毛主席石像下面等着他们。

    丽江人对这座石像特别爱戴,传说有一年丽江大地震,众多房屋倒塌,唯石像屹立不倒。

    从此以后,大家便敬若神明。

    其实在丽江,神灵的痕迹处处可见,纳西族是一个愿意被神灵束缚的民族。

     演出很精彩,剧场也超现代,在描写摩梭女独有的走婚舞蹈中,童悦睡着了。

     “音乐的美不只是震撼人的灵魂,能催眠也是伟大的作品。

    ”演出结束,面对赵清的取笑,她强词夺理。

     赵清那帮单身汉怎么舍得错过这样的夜晚,约着一同去酒吧猎艳,孟愚也被他们硬拉过去。

    郑治说自己年纪大了,为了明天能有精力去爬玉龙雪山,他选择回去休息。

     “苏局,您可不准找这个借口。

    ”导游拦住苏陌,“走吧,我带您去喝茶。

    云南的花茶,安神养颜的。

    ” 乔可欣听说养颜,立马投降,嚷着要一同过去。

    她转过身问其他人要不要同行,童悦已经不在了。

     童悦的身子还是倦,软软的,打开电视,正播《晚间新闻》,屏幕下方打出一行字幕——上海警方近日查获一批毒品,数量之大是近几年之巨。

    这些离她很遥远的事,一眼瞟过就行。

     这时手机响了。

    她拿起手机到窗口接听,发觉窗口下方是一座石桥,桥下笙乐阵阵,树影,灯火,溪水。

    苏陌站在桥上,手里握着手机,抬头冲她微笑着招手:“下来散散步!” 她慌忙躲进窗帘后:“不了,我已经睡了。

    ” “睡了再起来。

    ”睁着眼睛说谎话,他宠溺地勾起嘴角。

     “懒得动。

    ” “那好吧,我就坐在这儿陪着你。

    ”他叹了口气,真的找了块石墩坐下来。

     她把房中的灯关了,电视机也关了,唯独没有拉上窗帘。

    她看过一本书叫《蝴蝶战争》,一帮高校学者去国外进修,男男女女,都不是青春的年纪,都是斯文自重的人。

    在国外三个月,许是因为洋人开放的环境,许是因为不耐寂寞,许是因为人的心都是躁动不安的,男男女女主动结伴成双,成了一对对情侣,大享人生第二春。

    因男少女多,两个女人不惜为了争一个男人上演战争戏码。

     苏陌现在是一块香饽饽,不管是乔可欣,还是其他几位女教师,都有意无意在他面前孔雀开屏,而他所有的温柔与专注只给了她。

    她也想找个人一起散散步,但不能是苏陌。

    如果下去,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但有些东西就会变质了。

    她跨一寸,他便飞越千丈。

    她不能臣服于内心的软弱。

     月亮挂上中天,她拉上窗帘,朝下看了看,苏陌还坐在桥上。

    有两个女人过来搭讪,他微笑着摆手。

    她果决地拉严窗帘,脱衣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