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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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宝说,明明是黄胜利挑事体。

    这些年我往上海家里寄的钞票还少么。

    薛金花说,我明白,我也领玉宝的情份。

    我的想法呢,玉宝不肯买电视机,买只脚踏车、摇头扇,台钟、或收音机意思意思,价钿不贵,给姑爷个面子,这桩事体就算过去了,大家往后还是和和气气。

    玉宝说,不买。

    薛金花说,啥。

    玉宝说,凭啥。

    我自回来后,买汰烧,吃用开支皆是我,黄胜利还不满足,今朝可以开口要电视机,明天就会得要洗衣机,再后天还不晓要啥,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薛金花语噎,半天说,哪能办,听不进人话。

    索性学玉卿好哩,寻个人嫁出去,一了百了。

    玉宝几乎泪下说,玉卿被那害惨了,结婚有啥好,出了狼窟进虎口。

    薛金花说,这就是命,命不好怪谁呢,我命也不好,十岁被卖进堂子讨生活,好容易遇到玉宝阿爸,结果哩,年轻丧夫,年中丧子,以在老着脸皮靠女婿养活,我能讲啥,讲不出硬话来。

    玉宝说,姆妈还是旧社会那套,才让黄胜利这个小人,蹲在我们头上屙屎。

    薛金花说,这话难听的来。

    玉宝冷笑说,还有更难听的呢。

    薛金花说,狗脾气。

    不改改,以后吃大亏。

     玉凤则和黄胜利关在阁楼上,玉凤压低声说,黄胜利太过份了,敲大妹妹竹杠。

    黄胜利咬着牙签说,哪姐妹真是,一人一个脾气。

    玉凤说,啥意思,讲讲看。

    黄胜利说,没兴致讲。

    玉凤说,死相。

    我看到大妹妹都吓三分,侬偏要去招惹,好哩,吃个闭门钉。

    今朝玉宝讲的清清楚楚,钱自己存着,以后结婚了,不要我们出嫁妆。

    啥买电视、就不要再多讲了。

    黄胜利说,我不开心,玉宝一点面子都不把我,让我在这屋里抬不起头来。

    玉凤笑说,面子不是人家给的,是要自己挣的。

    黄胜利说,玉凤帮我生个儿子,我面子做足。

     玉凤还待要说,听到楼下乒乓开门关门声,踩梯子下阁楼,不见人,往内间探头望望,只有薛金花在整理饼干盒里的一沓票证。

     玉凤说,玉宝呢。

    薛金花说,出去了。

    玉凤说,到啥地方去了。

    薛金花头也不抬说,我哪晓得。

    我在这屋里,就是小巴辣子,好事体没,要撒气全冲我来。

    玉凤笑说,跟姆妈搭啥嘎,又多心了。

    顺势坐在床沿,看着薛金花摆弄票证,想起问,马主任帮姆妈讲了没,关于玉宝和王双飞的事体。

    薛金花说,做啥?我不要听。

    玉凤说,今早在弄堂里生煤炉时,碰到马主任倒马桶,简单聊了两句。

     薛金花说,有啥讲头呢。

    王双飞啥货色,戆驴,瘪三,丑得像猪刚鬣,做得出偷女人内衣裤的恶阴事体。

    就算玉宝肯,我也不肯,要被整个弄堂的人笑掉大牙。

    我不要面子啊。

     玉凤说,马主任跟我解释,王双飞偷女人内衣裤,是个误会,否则老早就被警察捉进去哩,还至于天天在弄堂里,活蹦乱跳。

    薛金花说,活蹦乱跳,歪歪倒倒才对。

    玉凤说,人家在做腿部复健,过个一年半载,跟正常人一样。

    还有,王双飞面孔上的胎记,咨询过了,可以去医院做掉。

    王双飞没了胎记,卖相还可以。

     薛金花说,到底要表达啥。

     玉凤说,姆妈仔细想想看,其实王双飞条件还可以,独生子,一家门全是手表厂职工,生活有保障,更加分的是,乌鲁木齐南路有房子,整五十个平方,吓人哇。

    薛金花说,老卵。

    玉凤说,我看报纸、听无线电里讲,知青回城潮达到高峰,居住条件紧张的不得了,大部份男女青年,空有一张结婚证,因为没房子,结不了婚。

    政府还要出资建造鸳鸯楼,做为过渡婚房,缓解这方面的社会压力。

    薛金花说,作孽。

    叫啥鸳鸯楼,我听过狮子楼,武松杀了西门庆。

     玉凤说,所以讲,王双飞有一套婚房,难能可贵。

    马主任还讲,若是这桩姻缘能成,莫说玉宝工作问题,连我也可以搞进手表厂,我不想当挡车工了,车间里飞的细毛毛,在鼻孔里钻进钻出,简直苦煞,我最近咳嗽老不好,主要有这方面原因。

     薛金花不语,半晌后,玉凤说,姆妈,讲句话呀。

    薛金花说,玉宝要同意,我也无话可讲。

    但王双飞,我死也看不上。

    真是拉嘎布想吃天鹅肉。

    玉凤笑说,人家不是普通的拉嘎布,是穿金戴银的拉嘎布。

     要起身走时,瞟眼看到饼干盒子里,有个红本本,玉凤说,这是啥,不像购买证。

    薛金花拿在手里,吹吹灰说,这里有个故事,讲来话长。

    玉凤说,长话短讲。

     薛金花说,七二年八月份,那阿弟四尼,已经膀胱癌晚期,没几天好活哩。

    我老伤心。

    同福里有一户姓潘的人家,潘家妈养了四个儿子,最小儿子,被石灰水烧坏眼乌子。

    不晓从啊里晓得了四尼的事体,就过来寻我,央求我把四尼的眼角膜、捐献给伊的小儿子。

    玉凤说,姆妈同意了?薛金花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组浮屠。

    玉凤说,我不相信,一定把姆妈钞票了,把了几钿,快讲。

    薛金花说,滚。

     玉凤说,潘家还在同福里么?薛金花从红本本里取出张纸,瞟两眼说,角膜手术做好后,不过一年,潘家就搬走了。

    潘家妈还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