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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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路菜场做专管员。

    赵晓苹说,我听过三角地菜场、八仙桥菜场、西摩路菜场、还有宁海东路菜场,就没听过巨鹿路菜场。

    玉宝说,晓苹讲的是有名气的菜场,其实东西南北中,每个区还有小菜场。

    赵晓苹说,啥叫专管员,听起来蛮登样。

    玉宝说,听讲,小菜场早上五点半钟开称,我要摇铃铛,开门市,宣讲纪律,维持排队秩序,管理顾客投诉意见,调解纠纷,有时卖菜员忙不过来,帮忙打打下手,另外还要记记帐。

     赵晓苹说,这是啥专管员,明明是勤杂工。

    马主任不安好心,故意弄怂玉宝。

    玉宝说,无所谓,总比蹲在家里无所事事强。

    赵晓苹说,工资多少。

    玉宝说,每月廿五块。

    赵晓苹说,比我多五块,比我多受五倍的罪。

    玉宝笑说,我不怕吃苦,就怕没事体做。

    赵晓苹说,玉宝心态倒平。

     有人开门进来,赵晓苹站起身,用毛巾揩手,见是老街坊、八十岁的杜阿婆,主动招呼说,阿婆要买点啥。

    杜阿婆说,拷酱油。

    赵晓苹说,红酱油,还是白酱油。

    杜阿婆说,拷半斤红酱油。

    买回去往饭里捣捣,再加点猪油,和红烧肉汤拌饭,味道一式一样。

     赵晓苹说,阿婆老会得做人家,这种办法也想得出来。

    接过阿婆手中瓶子,瓶口插上漏斗,挪开缸口竹斗笠,杜阿婆说,哦哟,白乎乎生花哩。

    赵晓苹说,莫关系。

    用勺撇开表面一层,量筒伸进去,装满,泼泼洒洒提上来,杜阿婆说,哦哟,有只蛆。

    赵晓苹用筷子头挑出来,再翻倒进漏斗,灌入瓶里,差不多半瓶,拧上盖子,再递给杜阿婆说,一角三分。

    杜阿婆说,啥,我耳朵不好。

    赵晓苹大声说,红酱油半斤,一角三分。

     杜阿婆说,哦哦,白酱油要几钿。

    赵晓苹说,白酱油一斤,两角两分。

    杜阿婆说,要死快,为啥不早讲,早知拷白酱油了,好省两分铜钿。

    赵晓苹不语。

    杜阿婆嘴巴唠叨,颤微微寻出一角三分,摆在柜面上,拎起酱酒瓶,转身就走,赵晓苹说,阿婆,少张油票。

    杜阿婆说,啥叫油票。

    赵晓苹说,买米面要粮票、买肉买糖买鸡蛋要副食票,买棉布要布票,买香烟要烟票,买豆质品要豆制品卡,阿婆拷酱油要油票。

    人人晓得。

     杜阿婆说,早点讲呢。

    又颤微微掏出油票递过来,赵晓苹接了,连钞票一道丢进铁皮盒里。

    一屁股坐下来,压低声说,烦吧,烦吧,次次来,次次要讲,明明心里清爽,还要装傻充愣,尽想着贪便宜。

    像杜阿婆这种人还不在少数,我烦透这份工作,简直度日如年。

     沪上烟火第6节 玉宝说,晓苹烦透这份工作,人家还羡慕不来。

    赵晓苹说,谁要,我让把谁。

    玉宝说,讲气话有啥讲头,赵晓苹不搭腔了。

     外面街道传来叫卖声,棒冰吃哇,奶油雪糕,赤豆棒冰。

    棒冰吃哇,奶油雪糕,赤豆棒冰。

    玉宝说,我请晓苹吃奶油雪糕,将降火,消消气。

    站起往门外走,买了两只奶油雪糕,两人吃完,果然心平气和许多,又陆续进来四五个顾客,玉宝不便打扰,顶着绵绵细雨回到弄堂,上楼才到家门口,就听见传出笑语阵阵,有些迟疑是否进去,小桃却先一步开门,扭头报告说,姨姨回来了。

     玉宝不得不进房,换好拖鞋,抬头看向沙发,坐着个穿紫罗兰短袖衬衫、黑色长裙的女士,年纪和薛金花相仿,但气质相当娴雅,再观薛金花,总有几分旧时堂子,媚人的气息。

    玉凤坐在桌前,专心削苹果。

    薛金花说,我来介绍,玉宝,我养的二姑娘。

    玉宝,这位是潘阿姨,看着还有印象么。

    玉凤说,玉宝肯定没印象,72年刚去了新疆。

    薛金花说,当初四尼的眼角膜,就是捐把潘阿姨的小儿子。

    玉宝说,潘阿姨好。

    潘家妈微笑点头,站起身,拉过玉宝的手坐下,偏头打量说,真人比照片还漂亮。

    薛金花说,是呀,玉宝在我三个女儿中,卖相最水灵,性格也温柔,秀外惠中,还弹一手好琵琶。

    玉宝说,我不会弹琵琶,我会弹棉花。

     潘家妈没听清说,什么。

    玉凤说,潘阿姨,吃苹果。

    潘家妈说,谢谢。

    玉宝说,我回来淋了雨,去楼上调件衣裳。

    不由分说,踩着木梯上阁楼,听到身后,薛金花咬牙说,调好衣裳就下来,不懂人情世故的丫头。

    潘家妈软言细语说,没关系,不要感冒就好了。

     玉宝没再下阁楼,小桃来叫过一趟,又蹬蹬蹬下去说,姨姨头痛鼻塞咳嗽,困觉了。

    潘家妈没再坐太久,告辞离开,玉凤殷勤送客。

     玉宝听到有人上阁楼,猜到是谁,不想搭理,转身朝内壁侧躺,忽然薄毯被大力掀开,薛金花气急败坏说,还挺尸,起来,林玉宝,不要跟我来这一套,都是老娘白相过的路数。

     玉宝索性坐起说,姆妈打的什么算盘,我也心知肚明。

    死了这条心罢,我现在不想嫁人。

    薛金花说,不想嫁人,那啥辰光想嫁人,给我个准信。

    玉宝说,过两年再讲。

    薛金花说,过两年再讲,玉宝讲的轻巧,黄胜利和玉凤哪能办?俩人年纪不小了,还打算生个儿子,再过两年,怎么生,生个空屁出来。

     第二十一章相亲 玉宝说,玉凤和黄胜利只要想,总归有机会。

     薛金花冷笑说,姑爷开出租,休息没定数,生意不好,白天困大觉,生意好么,夜里开通宵,玉凤在纺织厂三班倒,俩人能碰面的辰光,少之又少,好容易有趟机会,男人做这种事体,要心情愉快,全身投入,思想高度集中,动作轻了,没劲,动作重了,帆布床嘎吱嘎吱,里间有丈母娘,阁楼有小姨子,被听壁角,想想这算啥名堂经,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