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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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已成为一般中国人都能随口吐出的熟语。

     不知哪年哪月,此景此楼,已被这篇文章重新构建。

    文章开头曾称颂此楼“北通巫峡,南极潇湘”,于是,人们在楼的南北两方各立一个门坊,上刻这两句话。

    进得楼内,巨幅木刻中堂,即是这篇文章,书法厚重畅丽,洒以绿粉,古色古香。

    其他后人题咏,心思全围着这篇文章。

     这也算是个有趣的奇事:先是景观被写入文章,再是文章化作了景观。

    借之现代用语,或许可说,是文化和自然的互相生成罢。

    在这里,中国文学的力量倒显得特别强大。

     范仲淹确实是文章好手,他用与洞庭湖波涛差不多的节奏,把写景的文势张扬得滚滚滔滔。

    游人仰头读完《岳阳楼记》的中堂,转过身来,眼前就会翻卷出两层浪涛,耳边的轰鸣也更加响亮。

    范仲淹趁势突进,猛地递出一句先优后乐的哲言,让人们在气势的卷带中完全吞纳。

     地是,浩森的洞庭湖,一下子成了文人骚客胸襟的替身。

    人们对着它,想人生,思荣辱,知使命,游历一次,便是一次修身养性。

     胸襟大了,洞庭湖小了。

     但是,洞庭湖没有这般小。

     范仲淹从洞庭湖讲到了天下,还小吗?比之心胸揪隘的文人学子,他的气概确也令人惊叹,但他所说的天下,毕竟只是他胸中的天下。

     大一统的天下,再大也是小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于是,优耶乐耶,也是丹墀金銮的有限度延伸,大不到哪里去。

    在这里,儒家的天下意识,比之于中国文化本来具有的宇宙意识,逼仄得多了。

     而洞庭湖,则是一个小小的宇宙。

     你看,正这么想着呢,范仲淹身后就闪出了吕洞宾。

    岳阳楼旁侧,躲着一座三醉亭,说是这位吕仙人老来这儿,弄弄鹤,喝喝酒,可惜人们都不认识他,他便写下一首诗在岳阳楼上: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他是唐人,题诗当然比范仲淹早。

    但是范文一出,把他的行迹掩盖了,后人不平,另建三醉亭,祭祀这位道家始祖。

    若把范文、吕诗放在一起读,真是有点“秀才遇到兵”的味道,端庄与顽泼,执著与旷达,悲壮与滑稽,格格不入。

    但是,对着这么大个洞庭湖,难道就许范仲淹的朗声悲抒,就不许吕洞宾的仙风道骨?中国文化,本不是一种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