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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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逐,而更像一场前赴后继的荒野接力赛。

    谁跑得慢一点,谁跑得快一点,很可能是环境和气候使然,要是我也像他一样遇到那么多风霜雨雪、陡坡泥潭,步子也许比他还慢。

    他指点过我,那么,他的力就接在我的脚下了,这里只有一种互溶关系,不存在超越和被超越。

    但是,这一切,他能理解么?如果他理解,他又能理解我能理解的么?当这些沟通尚未具备,我不能为了揭开这种30年前后的人生折叠而引起老人心头哪怕淡淡一丝的窘态。

     你看,做一个中年人就是这样麻烦,仅仅为了一篇早年的作文,刚刚还在设法如何不使湖北那位小姑娘受窘,转眼又要把这个难题转向一位老人。

    多少年后,当我也成了老人,那位湖北小姑娘会不会也来这样慰抚我呢?到那时,我能不能感受到这种慰抚呢? 小事一桩,但细想之下,百味皆备,只能莫名地发一声长长的感叹,感叹人生的温馨和苍凉,感叹岁月的匆迫和绵长。

     西方一位哲人说,只有饱经沧桑的老人才会领悟真正的人生哲理,同样一句话,出自老人之口比出自青年之口厚重百倍。

    对此,我不能全然苟同。

    哲理产生在两种相反力量的周旋之中,因此它更垂青于中年。

    世上一切真正杰出的人生哲学家都是在中年完成他们的思想体系的。

    到了老年,人生的磁场已偏于一极、趋于单相中年人不见得都会把两力交汇的困惑表达成哲理的外貌,但他们大多置身于哲理的磁场中。

    我想,我在30年前是体会不到多少人生的隐秘的,再过30年已在人生的边沿徘徊,而边沿毕竟只是边沿。

    因此且不说其他,就对人生的体味论之,最有重量的是现在,是中年。

    为此,我为短文《三十年的重量》写下这个续篇。

     ◇◆漂泊者们◆◇ 其一 很难相信一座如此繁华的城市会放逐出一块如此原始的土地,让它孤零零地呆在一边。

    从新加坡东北角的海岬雇船渡海,过不久就能看到这个岛。

     船靠岸的地方有三两间简陋的店铺,一间废弃的小学。

    小学操场上壅塞着几十辆破旧轿车,据说是由于年老从城市里退休下来的,但因性能完好不忍毁弃,堆在这里,谁想逛岛驶一辆走就是。

    车盖车身积满了泥灰,看来并没有多少人来麻烦它们。

     往里走,就是密密层层的蕉丛和椰林了。

    遍地滚满了熟落的椰子,多得像河边的鹅卵石。

    荒草迷离,泥淖处处,山坡上偶尔能见到一两家人家,从山脚开始,一层栅栏,又一层栅栏,层层包围上去,最终抵达房舍,房舍并不贴地而筑,都高踞吊脚台上。

    背后屏挡着原始林,四周掩映着热带树,煞似一座小小的城堡。

    没见哪一座是开门的,也没见哪一座闪现过一个人影,满耳只是潮水般的鸟鸣。

     这边山崖上露出一角飞檐,似有一座小庙,赶紧找路,攀援而上。

    庙极小,纵横三五步足矣,多年失修,香火却依然旺盛。

    供品是几枚染着艳色的米糕,一碟茶叶,一堆热带水果。

    另有一大叠问卜的签条挂在墙上。

    直眼看去,仿佛到了中国内地的穷乡僻壤,一样的格局,一样的寒伧,一样的永恒。

    小庙供的是“大伯公”,一切闯南洋的中国漂泊者心中的土地神。

    家乡的土地容不下他们了,他们踏上了摇摆不定的木船。

    但是,这群世世代代未曾离开过黄土地的轩辕氏后代怎么也舍弃不了心中的土地神,舍弃了,整个儿生命都失去平衡。

    因此,这儿也是大伯公,那儿也是大伯公,大大小小的土地庙一路盖过去,千万里海途蠕动着千万里香火。

    就这么一个弹丸小岛,野林荒草间,竟也不声不响地飘浮着一缕香火。

    这缕香火飘得有年头了,神位前的石鼎刻于清朝道光年间。

     离别了土地又供奉着土地,离别了家乡又怀抱着家乡,那么,你们的离别又会包含着多少勇气和无奈!在中国北方的一些山褶里有一些极端贫瘠的所在,连挑担水都要走几十里的来回,但那里的人家竟世世代代不肯稍有搬迁譬如,搬迁到他们挑水的河边。

    他们是土地神的奴隶,每一个初生婴儿的啼哭都宣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