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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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侧放一张桌子,有一老人正坐在边上翻书,他头旁的墙上贴着字幅,说明他是“随堂中医”。

    这种在一家药店摆张桌子行医的医生,过去中国也很多,后来不知怎么取消了。

    我想,如果有重病,当然还是到医院去妥当,但大数的小毛小病请这种随堂医生看看倒是十分方便的,犯不着堂而皇之地到大医院去挂号、预检、排队、问诊、配药、付款,一关一关走得人真地生起病来。

    我在这位老医生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用轻松的口气说:“医生,我没什么病,只是才来南洋几个月,总觉得有点内热。

    ” 这是真的,我所说的“热”不是西医里的fever,体温很正常,根本没有发烧。

    如果说给西医听,多半会被赶出来,只能说给中医听,他们才懂。

    这位老中医会怎么做我也知道,不等他要求,我已伸出手去让他按脉,并且张开嘴让他看舌苔。

     “是啊是啊,是有点热。

    ”他说。

    于是开药方,他用握毛笔的手法握着钢笔直行书写,故意在撤捺之间发挥一下,七分认真三分陶醉。

    一切上了年纪的中医都是这样的,在这种时候,你的目光应该既赞叹又佩服地看着他的那枝笔,这比说任何感谢的话都强。

     正事很快办完了,我拿起药方要去取药,老医生用手把我按住了,说:“不忙,过会儿我去取。

    先生从国内来?府上在哪里?”这里年老的华人不习惯说“从中国来”,而是说“从国内来”,光这么一个说法就使得我想多坐一会儿了。

    他显然也是想与我聊一会儿。

    我转头看看店外街口,朋友正在东张西望找我,赶紧出去说明情况。

    朋友说:“那你们就好好谈一会儿吧,我正好可以在隔壁超级市场买点东西。

    ” 老医生是客家人,年轻时离开中国大陆,曾在台湾、香港、马来西亚等地行医,晚年定居新加坡。

    “人就是怪,青年时东问西闯不在乎,年纪一过50就没完没了地想起老家来。

    ”他说,“变成一个长长的梦,越做越离奇,也越做越好看。

    到了这时候,要是不回去,就会变成一种煎熬。

    ” “10多年前,可以回去了,你知道我有多紧张。

    那些天也不行医了,成天扳着手指回忆村子里有哪些人家,那么多年没回去,礼物一家也不能漏。

    中国人嘛,一村就像一个大家。

    ” “我就这样肩扛、手提、背驮,拖拖拉拉地带着一大批礼物回去了,可是在中国海关遇到了麻烦,因为太像一个走私犯了。

    我与几个年轻的海关人员说了半天,说我不是走私犯,而是圣诞老人,分发礼物去了。

    海关人员愕愕地看着我。

    ” “我又说,其实这些礼物送给谁,我也不知道。

    村子里的人我还能认识几个?你们收下也可以,我的心尽了。

    我说的是真话,但海关人员以为我在讽刺他们,非常生气。

    ” “我知道我错了。

    他们这么年轻,哪会理解老华侨疯疯癫癫的一片痴心?最后我只得与他们商量,有没有年老的负责人出来与我谈一谈。

    他们真的找来一位,没谈几句,全都理解了。

    很快办了手续,放了我这位圣诞老人。

    ” “接着是一路转车换船,好不容易摸回到了村里。

    奇怪的是,那些老乡不知怎么回事,拿了礼物掂量着,连声谢谢也不太愿意说,我腆着脸想与他们叙家常,却总也叙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