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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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却过于冷漠了! 把照片抛在桌上,我对它已失去了兴趣。

    在炉边默默地坐了片刻,我听到罗教授回家的声音,罗太太显然已在我为嘉嘉忙碌时就回进了她的房里。

    我听到罗教授沉重的脚步声奔过走廊,急匆匆地跑进罗太太的屋里。

    过了大约十分钟,罗教授的脚步又穿过走廊,走下了楼梯。

    我沉坐在我的椅子里,正在默想着要不要把今天的遇险原原本本地告诉罗教授,还没有等我想出结论,罗教授已奔上了楼梯,沉重而狂暴的脚步一下子停在我的门前。

    接着,我的房门被“撞”开了,罗教授“冲”了进来,狂怒而闪烁的眸子在须发中射着光,那颗大头颅一直逼到我的眼前,从喉咙里,他迸发出一声可怖的怒吼: “忆湄!” 我吓了一大跳,火钳从手中落到地下。

    许久以来,他没有这样凶地对待我了。

    错愕地抬起头来,我愣愣地望着他。

     “好!你倒说说看,你是什么意思?”他暴跳如雷地嚷。

     “罗教授!”我困惑地说,“怎么——” “你解释!忆湄,”罗教授继续喊,“你到我书房里去找什么?” “我……”我嗫嚅着,“看到书房门开着,我……走进去随便看看,”我转动着眼珠,想找出一个妥贴的理由来解释我的翻箱倒柜。

    “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

    ” 我的理由似乎并不太好,他的头向我逼得更近,眼睛里冒着火: “好!你说说看!书房里有什么‘奇’值得你去‘好’!”他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一拉一带,我差点栽到火盆里去,他的头几乎撞到了我的额角,用震耳欲聋的大声,他叫得我心惊胆裂,“我告诉你,忆湄!我存心要好好待你,送你进大学,让你幸福快乐!可是,如果你安心要破坏这个家庭的话,你就是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那么,忆湄,还是在你把一切都破坏了之前,趁早送你走的好!” 我的背脊挺了起来,试着想挣脱他,但他那巨大的手掌,把我抓得那么紧,我根本动都无法动。

    泪水在我眼眶中泛滥,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罗教授!”我喊,“你的太太差点掐死了我,你又来欺侮我!你不必送我走,我自己会走!马上就走!你放开我!” 罗教授没有放开我,但他斜睨了我好一会儿,问: “谁要掐死你?” “你太太!”我说,“如果不是嘉嘉赶来救了我,我现在大概已经死掉了!你们看我不顺眼,我也不要在这里住下去了,整个罗宅像个疯人院!说实话,我怕你们,罗教授,我怕你们家的任何一个人,除了人之外,我也怕你们家的鬼!好吧,我走!就是你不赶我走,我也要走了,我早就该走了!” 我一连串的大嚷大叫反而使罗教授平静了,他放开了我,抱着手臂,站在我面前,深思地凝视着我。

    我揉着我的手腕,由于他用力太大,我的手腕已留下几道红痕,我含着泪,低低地自言自语地,不经考虑地说: “一个是野蛮民族,一个是女疯子!” “唔,忆湄,”罗教授开了口,语气里的火药味却消除了,“不要胡言乱语!” 我噘起嘴。

     “事实如此!” “好了,”罗教授带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说,“这事我就不追究算了。

    只是,以后你不许再到我书房里去乱翻,把你的心思用在书本上吧,大学考不上,如何对得起你母亲的一番苦心?现在,念书吧!” 他大踏步地向门口走,我喊: “等一等!罗教授!”他站住了,回过头来,不耐烦地说: “你还有什么鬼事?忆湄。

    ” “罗教授,”我坚定地,咬着牙说,“谢谢你这半年多来的收容和教育,这一次,我是决心要离开这儿了!你们使我有一种压迫感,我无法在这种气氛下生活!与其求人,不如求己!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们,但是我要走了。

    ” 罗教授盯着我,他的眼光再度燃烧起怒火,看来是凶恶的。

     “我这儿不是你的旅馆,忆湄。

    ”他愤愤地说,“你高兴住进来就住进来,你高兴走就走!世界上哪有这么方便的事?而且,你是你母亲托付给我的,在你念完大学之前,你休想离开我们罗家!” “大学可以不念,”我喃喃地说,“屈辱却不能再受!” “谁让你受了屈辱?”他咆哮了起来,跳到我身边,在我警觉到危险之前,他的大手已抓住了我的肩膀,接着,我就被他像筛糠般乱摇一通。

    “告诉你,忆湄!你别不识好歹!对于你,我已经不知道该把你怎么办才好了,你来了,惹雅筑发病,让皑皑伤心,又使皓皓不安,连徐中枬在内,无一不受你影响,而我——”他猛地顿住,瞪视着我,压低了声音,在喉咙里自顾自地诅了一大篇咒,才放掉我,用手揉揉鼻子,喃喃地说,“算是命中注定的吧,你是罗家的克星!我什么都忍耐,你还要一来就要走!别糊涂!给我好好地待下去!” 他又走向门口,这次,我没有再叫住他了,因为我已经被他连嚷带闹带摇撼的,弄得头昏脑涨了。

    他走出了房门,又回过头来对我喊了一句: “忆湄!假若你敢走,被我捉回来,我就拆散你的骨头!” 房门砰然关上,震痛了我的耳膜。

    我用手捧住头,脑子里如同万马奔腾,几万只铁蹄在我脑中践踏奔跑着,眼前金星乱跳,胸中又闷又胀。

    整个下午的事件搅昏了我,坐在椅子里,我无法动弹,只感到头痛欲裂。

     雨滴敲击着玻璃窗,声音单调而落寞,室内渐渐地昏暗了。

    炉火已熄灭,空气冰冻了起来,我坐着。

    在麻木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着两个问题,像幻灯字幕般一再映现: “走?不走?” “走?不走?” “走?不走?” 除了这个问题之外,我还有个更困惑的问题: “他们是欢迎我?还是讨厌我?” 天黑了,彩屏来敲我的门: “吃饭了,小姐!” “我不想吃,”我说,“不吃了!” 彩屏走了,我又继续坐着。

    然后,门开了,中枬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电灯一下子大放光明,我眨着眼睛,不能适应突来的光线。

    中枬审视着我: “怎么回事?”他问,“我一回家就听到彩屏说起,罗太太又发病了吗?” 我点头。

     “你怎么了?”他皱拢眉头,“忆湄,你苍白得像个鬼!”走近我,他托起我的下巴,“你的眼睛那么奇怪,忆湄,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我是个迷了路的孩子吗?我是的。

    谁带我回家?我的家又在哪儿?扑进了中枬的怀里,我用手臂圈着他,这是我唯一的亲人和知己!我轻声地喊: “噢!中枬!噢!中枬!噢!中枬!” 于是我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