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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他问,抱起书本,他们退到了人行道上,周围的人群散开了,计程车也开走了,他盯着她,“我可没想到,发明那成语的时候,已经有皮球了。

    ”他继续盯着她,然后,他的脸再也绷不住,嘴唇一咧,他就也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说,“你知道吗?你引用的成语完全不恰当。

    ” “怎么?” “既然你叫我去买爱国奖券,当然你认为我是运气太好,才会挨这一球的,那么,说什么天有不测风云呢!” “因为……因为……”她笑着,一面往前走,一面用脚踢着地上的碎石子。

    她觉得很好笑,整个事件都好笑,连这阳光和天气都好笑。

    她想着天上的云,想着自己是一片云,想着,想着,就又要笑。

    “因为……”她叽咕着,“你不会懂的。

    我说你也不懂。

    ” 他惊奇地望着她,脸上有种奇异的、困惑的、感动的表情,他那炯炯发光的眼珠变得很柔和了,柔和而含着笑意。

    他说: “你一直是这么爱笑的吗?” “爱笑有什么不好?” “我没说不好呀!”他扬起了眉毛。

     她看了他一眼。

     “你一直是这么凶巴巴的吗?”她反问。

     “我凶了吗?”他惊愕地。

     “刚才你躺在地上的时候,凶得像个恶鬼,如果不是为了维持我的风度,我会踢你几脚。

    ” “嗬!”他叫,又好气又好笑,“看样子,你还‘脚下留情’了呢!” 她又笑了。

    他们停在下一个巷子口。

     “把书给我!”她说,“我要转弯了。

    ” 他紧紧地凝视她,望了望手里的书本。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仰头看看天,俏皮地一笑。

     “我叫一片云。

    ” “一片云?”他怔了怔,靠在巷口的砖墙上,深思地、研判地打量着她。

    从她那被风吹乱的头发,到她那松着领口的衬衫,和她那条洗白了的牛仔裤。

    “是天有不测风云的云吗?” “可能是。

    ” “那么,”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叫一阵风。

    天有不测风云的风。

    ” 她愕然片刻,想起他忽然从巷口冒出来,还真像一阵风呢!她又想笑了。

     “所以,”他仍然一本正经地说,“对我们而言,这两句成语应该改一改,是不是?” “改一改?”她不解地,“怎么改?”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偶然相遇。

    ”他说,把手里的书往她怀中一放,“好了,再见!段宛露!” 段宛露!她大惊失色,站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段宛露?”她问。

     “或者,我有点未卜先知的本领。

    ”他学她的样子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只要我把人从上到下看一遍,我就会知道她的名字!” “你胡扯!”她说,忽然有阵微微的不安,掠过了她的心中,与这不安同时而来的,还有一份不满,这男孩,或者他早就在注意她了,或者这“巧合”并不太“巧”!否则,他怎能知道她的名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偶然相遇!”他多么轻浮!他在吃她豆腐!这样一想,她就傲岸地一甩头,抱着自己的书本,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家门口跑去。

    她家在巷子里的第三家,是一排两层砖造房子中的一栋,也是×大分配给父亲的宿合。

    她按了门铃,忍不住又悄然对巷口看看,那年轻人仍然站在那儿,高大,挺拔。

    她忽然发现为什么觉得他眼熟的原因了,他长得像电影《女人四十一枝花》中的男主角!有那股帅劲,也有那股鲁莽,还有那股傲气!她心里有点儿混乱,就在神思不定的当儿,门开了。

     她还没看清楚开门的是谁,身子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一把拉进去了,迅速地,她的眼睛被蒙住了,一个男性的、温柔的、兴奋的、喜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 “猜一猜,我是谁?” 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跳得这么厉害,她大大地喘了口气,突然而来的狂喜和欢乐涨满了她的胸怀,她哑着喉咙说: “不可能的!友岚,绝不可能是你!” “为什么不可能?” 手一放开,她眼前一阵光明,在那灿烂的阳光下,她睁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面前那个高高个子的男人!顾友岚!童年的点点滴滴像风车般从她眼前旋转而过,那漂亮的大男孩,总喜欢用手蒙住她的眼睛,问一句: “猜一猜,我是谁?” 她会顺着嘴胡说: “你是猪八戒,你是小狗,你是螳螂,你是狐狸,你是黄鼠狼!” “你是个小坏蛋!”他会对她笑着大叫一句,于是,她跑,他追。

    一次,她毫不留情地抓起一把沙,对他的眼睛抛过去。

    沙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真的火了,抓住了她,他把她的身子倒扣在膝上,对着她的屁股一阵乱打。

    她咬住牙不肯叫疼,他打得更重了,然后,忽然间,他把她的身子翻过来,发现她那泪汪汪的眼睛,他用手臂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低低地在她耳边说: “小坏蛋!我会等你长大!” 那时候,她十岁,他十六。

     他出国那年,她已经十六岁了。

    说真的,只因这世界里喜悦的事情太多,缤纷的色彩太多,她来不及吸收,来不及吞咽,来不及领会和体验。

    四年来,很惭愧,她几乎没有想到过他。

    就是顾伯伯和顾伯母来访的时候,她也很少问起过他。

    他只是一个童年的大游伴,哥哥兆培的好朋友而已。

    可是,现在,他这样站在她面前,眼光奕奕,神采飞扬,那乌黑的浓发,那薄薄的嘴唇,那含着笑意的眼睛,带着那么一股深沉的、温柔的、渴切的、探索的神情,深深地望着她,她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了。

     “噢,宛露!”友岚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来,“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相?”他伸手从她的头发上摘下一片黄色的花瓣,又从她衣领上摘下另外一片,“这是什么?” “金急雨!” “金急雨!”他扬了扬头,眼里闪过一抹眩惑,“咳!你还是你!” “你希望我不是我吗?”她问。

     “哦,不!”他慌忙说,“我希望你还是你!不过……” “喂!喂!”屋子里,兆培直冲了出来,扬着声音大叫,“你们进来讲话行吗?四年之间的事可以讲三天三夜,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