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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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来,谁听过悬荆提及他的旧主? 无人…… 悬荆未在旁人面前说过一句,众魔只知他先前是有主的。

     可那主子是仙是魔,是男是女,模样是好看亦或是丑陋,竟都一无所知。

     天马纷至沓来,坐于其上那一个个身着玄甲的天兵凛声高喊着,长剑猛地一挥,数个小魔身首相离。

     大漠上鲜血淋漓,成片的血迹渗进了沙里,厉风一卷,血迹顿时被掩埋得一干二净,似无杀戮发生。

     悬荆手中那柄魔剑微微一侧,魔气便有如沸水一般,滚滚腾起,那墨色的烟缕沾在了黑白两色的剑鞘上。

     他还未出鞘,剑气已无处可藏。

    那剑气一旋,黄沙中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状似吞人的巨口,将疾驰而过的天马吞入口中。

     数匹天马被这忽陷的沙丘给惊得腾起了前蹄,嘶声叫唤着。

     驭马的天兵施了灵力,身下的骏马随即踏风而起,离了那数十尺宽的沙坑。

     悬荆五指一抓,那黄沙顿时凝成了一只巨手,将腾起的天马一掌拍下。

     那一粒粒黄沙犹如虫蚁一般,将嘶声叫唤的天马噬得只剩骸骨,竟让其连一滴血也没有流。

     带兵下凡的是那战无不胜的诛邪神君,神君脸上覆着面具,身形精壮。

     眼看着悬荆要拔剑,厉声道:“你不该与天界作对。

    ” 悬荆与他素未谋面,在见了血后本性暴露无遗,当即张扬地笑了起来,“我本是魔器,与天界作对何错之有。

    ” 对错本就只在一念之间,并无明显的边界,他身为魔物,确实无错。

     诛邪神君对此并不诧异,早料到这柄剑就是这般冥顽不灵。

     他猛地一扯缰绳,冷声道:“你数年前为寻人祭了凡间村庄近百人,他们有的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得,为何要下此狠手?” 悬荆面上尽是不耐烦,那双戾气满满的眼一抬,“看你修为不过尔尔,有何资格这般同我说教。

    ” 诛邪神君面色一沉,“你莫要自讨苦吃。

    ” 悬荆却甚是鄙夷地睨了过去,“料想你刚成仙之时,我剑下已命魄无数,究竟是谁在讨苦吃。

    ” 闻言,诛邪神君握紧了手中长剑,双腿将马腹一夹,未发一言便朝前奔去。

     那飞奔的天马有如抵至眼前的白电,它四足未曾及地,奔跑间却令黄沙飞扬而起,身后拖出了百尺沙霾。

     悬荆终于拔剑,剑身笔直细长,从剑尖至剑柄,竟有一道半指宽的金线,熠熠而明,如漫天星光凝于其上。

     诛邪神君见那金线,竟错愕地勒住了马,他没想到,这剑……竟与神立了契。

     “你究竟是何人之剑,既有契在身,本不该出现在魔域!” “我一日未寻到旧主,便一日不离魔域。

    ”悬荆嘴角飞扬着,蓦地将手中剑指向了马上的诛邪神君。

     “你要与你旧主作对?”诛邪神君怔愣问道。

     “我主一心伏魔,必定会来魔域将我再次降下。

    ”悬荆冷哼了一点,没丁点弃剑该有的样子。

     诛邪神君只当他痴傻了,他还从未听说有哪位在世的神君所执的是一柄魔剑,“愚昧……” “我只服能将我收为己用的,服你确实不行。

    ”悬荆咧嘴一笑。

     他太傲了,就连剑气也傲慢又凛冽。

     诛邪神君猛地翻身下马,那一匹马顿时变作半人高的灵兽紧跟其后,长耳长尾,像犬又像猫。

     而另一边,骆清正携一众魔兵守在了问心岩外,即使……问心岩里的法晶已然不见。

     天界尚不知晓魔主那二魂已不在魔域中,骆清是个心清的,虽不知渚幽用意为何,但料想她不会轻易将魔主二魂交出去。

     如今天界不知此事还好,就怕他们得知那二魂不在魔域后,又会找到别处去。

     故而骆清才故意守在此地,守魔主肉身是其一,不想让天界起疑是其二。

     他死前是人间骁勇善战的大战军,只可惜死在了黄沙之中,未曾想,他再一次带兵竟又是在黄沙之地。

     只是这一回,所带领的小魔们与凡间的士兵不同,一个个修为虽不差,却十分闲散,还未必听得进指令。

     骆清手中持着长戟,面色森冷至极,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眼中也不见惧怕,似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天界得知了问心岩所在,自然不会傻愣愣的被悬荆这一魔拦下,早早兵分几路,朝问心岩靠近。

     果不其然,半刻后问心岩便被围得水泄不通,沙丘上全是天界的兵将。

     魔域的天变了,原本漆黑得连星都看不见一颗,如今却是火红一片,那星星点点飘扬落下的光—— 是天火…… 大漠的天犹如缀着数不胜数的绯星,那些天火落下后,倏然蹿至数丈高,火光冲天,将这大漠烘得滚烫一片。

     狂风一刮,火舌登时舐向了远处,已烧到大殿的殿门。

     骆清是不怕死的,他本已死过一次,如今再战败,不过是魂飞魄散罢了。

     他只是觉得分外遗憾,如今离他战死的那一年已过去许久,可他还没有等到那个小皇帝的转世。

     还未能好好质问他一番—— 为何要将他当作棋盘弃子,为何看不见他骆氏数代的耿耿忠心,为何要用他的命来换这不过一时的安宁。

     若他当时能活下来,能给那片疆域带来的安宁必不可能只是一时,只可惜…… 可惜既回不去,也见不到那小皇帝的转世了。

     他皱眉站着,长戟上魔火倏然一燃,当务之急是突破重围,借机将魔主肉身转移。

     击鼓后,众魔难得一心,就连以往总是站没站姿的小魔也不由得站直了身。

     想逃的魔自然早早就逃走了,或是到凡间,又或者是去了上禧城,这一走,必定是再回不来,往后即使是魔域侥存,他们也不再能得到魔域庇护。

     天界的兵将少言少语,可那一众小魔却未必忍得住,当魔当惯了,总是随性而为,当即破口大骂,还叫嚣不已,嚷得骆清着实心烦。

     “闭嘴……”骆清猛地将长戟往沙地上一杵。

     凛冽的魔气震荡开来,小魔们连忙噤声,这才没有再出言挑衅。

     刹那间,战戟相击,火光迸溅开来,当啷一声。

     将问心岩围困起来的天界兵将奋起往前,而带着一众魔兵严守问心岩的骆清只得被迫迎战。

     仙有万相,魔亦有万相,成仙或是成魔,不过是一念之间。

     那娇俏玲珑的美人可以是魔,书生模样的可以是魔,剽勇大汉可以是魔,而看似谦谦有礼的公子哥亦能是魔。

     如今正是这形形色色的魔聚在一齐,竟成了一支魔军。

     漫无边际的大漠中,战声喧天,仙魔的仇与怨在沉寂了许久后又被激起。

    这一回,天界是要让这些魔物再无翻身之日。

     凡间安宁…… 渚幽抿了一口这凡间的茶便不想再品了,她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朝那皱眉听书的小龙看去。

     长应听得十分勉强,虽心底很是不愿,可低垂的眸光没有离开楼下高台上那说书先生。

     在那说书先生说得振奋时,她平置在桌上的手还跟着微微动了动。

    龙爪一拢,硬是将心底的震撼给忍了下去。

     她知道渚幽喜欢听书,否则也不会刻意让她学那些许古古怪怪的册子,还叫她复述一遍,但不曾想,渚幽竟是喜欢听这样…… 这样声情并茂还带踢腿出拳的。

     她面色冷淡地听着,回头时,却见渚幽的眉微微一皱。

     渚幽那素白的掌心一翻,掌中顿时出现了一抔沙。

     那沙细细碎碎的,还带着丁点微不可查的魔气,想来是从魔域里来的。

     细沙如水一般,从渚幽的指缝间淌下,落在桌上之时,缓缓聚拢成了两个歪扭的字。

     字是撼竹写的,写得难看得很,似是狗爬一般。

     “来兵……” 渚幽只微微皱起眉,便将这桌上的沙子给拂开了,站起身便道:“回去了……” 长应跟着下了楼,乖乖顺顺的,连一句话也未多说。

    她还是头一回看见渚幽这副模样,神情凉飕飕的,那双好看的眼也连半点无辜也不剩了。

     渚幽出了这酒楼后,却是回了客栈,进了屋便闷不做声地将门关了起来,还顺手下了禁制。

     天色还早,她们在酒楼里也就坐了不到半日,即便是凡间的昼夜交替得分外快,也不至于在这炎日高悬的时候,就让人睡觉。

     可渚幽还真是这么说了,她往床边一站,施了术将乱成一团的被褥整好,下颌一抬便道:“该睡了……” 即使是长应再怎么板着脸,再如何淡漠,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一丝难色,还分外疑惑。

     “此时还早……” 渚幽却像是未听见一般,往床沿一坐便勾了勾手,那细白的食指微微一动,长应便不由得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