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笑 快活翁偏惹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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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枝颤动,口中只管叫“阿呀,好冤家”。

    蒙丹秋惊弓之鸟,只得舍之而去。

    悄立床前,探候佛奴声息。

     妙哉,天下婢女,谁有如小蛮之有情有窍者乎!即看其几声“阿呀”,各有一妙处,各有一种可爱可怜,打动人心处。

    起初,负痛而不敢言痛,勉强承受,禁不住叫声“阿呀痛也”,不敢不受也,情之至也,可怜也。

    中间得趣,而忘其痛,舍身迎合,两意绸缪,又禁不住[下残,约缺两百字]不忘也。

    再说小蛮自破天荒之后,倍加骚艳,不拘时候,常与蒙丹秋开场大战。

    约有半月,放胆快活。

    却因佛奴身子日渐强健,蒙丹秋渐生畏惧,只好抽忙捉空,略尝其味。

    当时吟诗,感叹云: 得趣方新正欲偷,无如床虎病将瘳。

     风吹铁马疑呼唤,不敢双双上小楼。

     常言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

    ”究竟挨肩探背,传情送意,不时露出马脚,被晏佛奴冷眼瞧破。

    猝地请晏员外到家,细将此情告诉,便唤小蛮随着父亲回去,寻媒转卖。

    蒙丹秋惟有暗中垂泪,不敢则声。

    那时小蛮匆匆出门,不容叙别,遂大哭而去。

    正是: 生离死别,肝肠痛杀。

     两眼睁睁,有话难说。

     蒙丹秋为着小蛮一去,含恨在心,夫妇相处,□□□情而已。

    晏佛奴见丈夫情意冷落,明知因小蛮□□,有时泣诉其父,有时抑郁自悲,产前动怒,已种□□,产后忧伤,变成劳瘵。

    朝凉暮热,形容□蠃。

    不上一年,鸣呼哀哉。

    死之日,蒙丹秋亦不十分痛惜,其所痛惜者,惟有小蛮不在跟前,且去后杳无音信,不知下落,时时挂念,各处寻访。

    又私自去体问晏员外家人,据云已卖与徽商为妾,带到临清去了。

    若不信时,现有媒人可问。

    蒙丹秋随去问那媒人,其言与前相合,禁不住泪如雨下。

    妻死不哭,偏哭婢子之远离,砖儿这等厚,瓦儿这等薄,痴情哉蒙丹秋,然天下之为蒙丹秋者,正不少也。

    只因痴情惑溺,眷眷不忘,小蛮虽别抱琵琶,蒙丹秋却望重圆破镜。

    自从丧偶之后,也有人劝其续娶,也有人劝其讨妾,蒙丹秋俱执意不允,连伏侍的丫鬟不用一个在房中,日常使唤,无非一二蠢仆,甘心做个寡丈夫。

     有个相知朋友问他道:“你正在壮年,何苦这等寂寞?不想寻个佳人作伴?”蒙丹秋道:“纵有绝世佳人,怎得有小蛮的情意?若□□□不得与他重谐鱼水,宁可一世鳏居,誓不另□。

    □□说罢,便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朋友们传做笑□,□他起个雅号,叫做“痴蒙秋”。

    谁知蒙丹秋果然想□□心立意,要到临清去找寻小蛮踪迹,把家业尽托与兄弟掌管,随身带了二三百两盘缠,跟了一个伴当,在人前只说要到北京去坐监,其实坐监是个借名,寻婢是其本意。

    一主一仆,轻装就道,风餐露宿,约有两月之程,得抵临清地面。

    真个大码头去处,风景自是不同: 碓分东鲁,地接高唐。

    称四方之都会,踞京国之咽喉。

    舟车骈集,商旅罗藏。

    美哉,太公之肠履;富矣,南翼之州邦。

     蒙丹秋在城外下寓,安歇行李。

    日日到街坊闲闯,逢着徽州开铺的,便去寻踪问迹,并无音耗。

    一日无聊,到茶馆中坐下,对座有一位客官,也在那里饮茶。

    偶然问起他乡贯,那客官恰是徽州大商。

    他也问蒙丹秋乡贯,蒙丹秋答言广东。

    他便说常年在广东经纪,今岁才到此也。

    蒙丹秋见说在广东做客的,□□顿起,便把讨娶小蛮之事,向他细诉。

    天下事□□□,不期那位客官恰是讨小蛮的叔子,听见蒙丹秋□情有因,便道:“娶尊宠的,就是在下的侄儿。

    去秋□□侄儿身故,尊宠又已改适矣。

    ”蒙丹秋遂急问道:“老客长,可晓得他改适在何处?”那客官道:“去冬改适,原是在下做主的,是一位南京朋友,也在此地经营,向与在下相知,他断弦已久,要图续娶。

    在下便将此女嫁之,甚是相得,已领回原籍去了。

    ”蒙丹秋又细问道:“既系贵相知,其原籍住处,姓甚名谁,必知其详,恳祈指示,咸德无涯。

    ”那客官道:“他姓史号伯存,住在南京水西门内,问大庄上便是。

    你若要去访问时,可与在下捎一信去,竟说你系在下的亲戚,便可乘机而进,得见尊宠之面,亦未可知。

    ”蒙丹秋感谢道:“邂逅相逢,荷君热肠提挈,诚所谓今日得蒙高掇起,免教常在暗中行。

    古人高谊,于君再见之矣。

    ”便唤酒保,整设肴馔,对酌谈心。

    一面取过纸笔,写书附候。

    盘醒半日,各自分手。

    回寓,蒙丹秋即忙收拾行李,明早往南进发。

     行□□月,望见钟山高峙,宝塔凌空,分明小蛮就站□□□,恨不得马生八足,霎时进了聚宝门,权在□□□□下。

    明日用过早膳,带了书信,便打从水西门去□□。

    可笑老天偏要捉弄痴情人,空中凑合出一段奇□。

    在吾辈胸中潇洒,看得情字极淡者,当其奇缘适遇,尚难跳出圈子;何况在情字中着魔者,不惮数千里奔驰,眼巴巴要求见所爱之人,而所爱之人恰从数千里外,同文君之新寡缟衣素裳,袅袅婷婷,刚刚数面,焉有不神魂飞荡,喜杀旷夫者哉。

    那日说蒙丹秋两步做一步,趱行到水西门内大街上,转过东首,果然见一座大房子,八字墙门,十分齐整。

    方要动问在近居民可是大庄史家,可见一个少年女娘,正立在墙门之侧,姿容美艳,孝服鲜新。

    心上好生疑异,便走近前去观看,恰是所爱之人。

    又惊又喜,一双脚不觉直移到女娘身伴,深深唱个服喏。

    小蛮此时分明如梦中相会,不知是假是真,是人是鬼,骤然得见,疑从天上掉下来的,那里还肯割舍?一只手忙搀□,不问短长,径搀他到里面去。

    如拾着了宝贝的□□快活。

     蒙丹秋此时心虽喜悦,却又反生疑□□□见他丈夫不好意思,况在异乡,孤身只影,擅□□□人家,安知他家里人没有说话?倘然惹出事来,□□能图此女之欢?或反受此女之累,尽未可料。

    不觉□小鹿儿心头撞,只管畏缩不走。

    小蛮心知其意,便道:“你放在了胆,随奴进来。

    奴有许多话问你。

    ”蒙丹秋方略略宽心,直随到其外房坐下。

    小蛮便唤丫鬟点茶,妇女们备饭,自己陪着旧主翁。

    开言问道:“天涯遥阻,何由到此?又何故独自在此门首探望?可细说与奴知道,休虑着这里有人窥听,不肯直说。

    ”蒙丹秋道:“自从佛奴将你转卖,我便待之甚疏。

    他终日忧闷,患病而死。

    多少人劝我再娶,我一心想念着你,立誓不从,访知你嫁了徽商,随往临清,我便抛弃家业,特到临清寻问,并无踪影。

    后来在茶馆中遇一微商,就是你丈夫的叔子,因他细道其详,方知你又转嫁南京。

    我便星夜赶到此地,冀图一见,虽死甘心。

    何期天幸缘凑,适值你在门首,得以在此重聚,真三生奇遇也。

    但□为着你离乡背井,数千里跋涉而来,怎能个从□□里外,和你双双回去。

    不见犹可,见了你愈觉□□。

    ”一头说,一头扑簌簌掉下泪来。

    小蛮道:“你且不□□□,听奴细诉衷肠。

    奴当初本意,原指望一竹竿到底,□□着你,不想大娘将奴立刻赶逐,员外将奴远配徽州,无非要断绝后会之路。

    那徽商将奴带往临清,中途感冒风寒,才到得临清两月,遂尔捐馆。

    奴那时便想,你在广东,就可图个机会,和你重圆。

    无奈各天远隔,书信难通。

    每向南云大哭,无有知我心者。

    后来他家叔子主婚,□将奴配与只后存,其人向有血症,同奴回到南京,在牲口上扑心一跌,血症又发,今年春初,痛其长游。

    倏忽已及半载矣,苦无子息,家业重大,奴目下虽权自掌管,妇人家究竟干得恁事。

    也有人劝奴坐产招夫,以保家业。

    奴实自悲命薄,既生离了你,又连丧两夫,未卜终身,作何结局。

    镇日愁苦,临妆感叹,渐尔消损成疾。

    再不想今日得与你相逢,你又丧了大娘,孤身无托,天上旧缘,人间新喜,恰似鬼使神差,巧成作合。

    你今夜可就歇息在此,先酬了数千里访寻之愿,明日奴当整筵设席,遍邀亲邻,明告□□之意。

    待众人作个证见,好把家业交付。

    但愿□□我失身两姓,慨然俯就,□□□□别生推托,□□□情真爱。

    ”蒙丹秋听了这□□话,六腑五脏没有□□脉中不通畅快活,非但燥其脾胃,开其心花,且得□泻其肾火而已也。

    禁不住拍掌大乐道:“快活,快活,佛奴干做了闲冤家,我和你依旧得相逢,可见天是有眼的,无情者死,有情者生,只有人负了人,再不见天负了情。

    但看今日这段奇缘,岂非天意?我若嫌你失身于人,怎又肯抛家来寻你?”小蛮道:“今日一言既出,日后休得改变便好。

    ”蒙丹秋道:“老苍在上,我若有改变,此生不得还乡。

    ”小蛮见其罚誓,方信是情真意厚,欢然置酒洗尘,开怀畅饮。

    酒兴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