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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江言说一声,别担心。

     许嘉音看了看水声依旧的浴室门,悄无声息接近了没有防备的手机,就要碰到时,余光飞快地扫到一样东西,令他停了下来。

     他移了目光过去。

    书桌上有一排搁书的小架子,没有全部码满,空余出来的地方,放着一只老旧的黑色发圈,没有别的装饰和陪伴,孤独但干净地躺在那儿。

     许嘉音绝对不会认错自己的东西,如果说上回只是怀疑,这回便是伤感的笃定。

     他以为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被丢进杂物间了,就像周赦对他喜欢,卑微坚持了那么多年,最终心一狠就捏碎了,洒得满天满地。

     原来并没有,不管是遗漏还是刻意,这只小小的发圈留了下来,放在周赦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

    他将发圈拾起来,如对待珠宝那样珍重地放入掌心,放到近前细细观看。

     离他剪掉长发,已经过去好多年。

     那时,他唯一的妈妈死了,伤害过他的继父跑了,他是孤零零被抛弃在路边的小孩,往前往后,往左往右,不知往哪里走才能回家。

    那时他觉得,他也可以死了,他把能放弃的不能放弃的通通放弃了,他把更换男友当作毒品的合法替代,经常性逃学旷课,三天两头斗殴,就算被开除也不会觉得可惜。

     可是他的命运也在这里发生转变,他醉醺醺地在酒吧沉沦,被江言找到,连拖带拽抓回了家,一桶冷水从头泼到脚,江言拍着桌子告诉他,以后他是正儿八经的哥哥了,有权利管他,再敢出去鬼混,腿打断。

     办完领养手续那天,他一剪刀结束了从小伴随的披肩长发,痛快地丢掉所有发圈发卡,作为一场决绝彻底的告别仪式。

     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过去的“遗物”,杂物间里的向日葵是,这只发圈也是。

     他根本不想回忆起哪怕一丁点过去有关的事物,可是,连周赦也是过去里来的人。

     许嘉音想到一个词,宿命。

     这一批发圈,质量十分不好,以前都充当一次性产品使用,闲置到如今,哪怕从未用过,依然掩盖不住老化的迹象,他不敢用力碰,好像一旦用力就会把它碰碎。

    他觉眼眶发烫,一眨眼,睫毛已打湿了。

     他小声吸一吸鼻翼,将酸涩的冲动压住回去,然后双手绕到后脑,拾起还没重新长长的头发。

     可惜,即便竭力梳理,也只能抓出一撮无法见人的碎毛。

     许嘉音放下双手,对着空气吐了一口气。

     待到周赦洗完出来,他站在原先的地方,乖巧接受着罚站。

     冬日的洗澡水像如灶上刚开盖的汤,浓郁白雾蓬蓬升起作云,从门里腾涌出来,烧沸了安静本分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