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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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的化学成绩排名分的,“要是分得不好,你改就是了,你们随便改吧。

    ” 那女生说:“当然不好。

    ”动笔划着,又说,“你怎么当课代表的啊,小组试验当然应该是强带弱互助啊,你把第一名和第二名放到一起,难道他们还会谁教谁?傅易沛要被你气死了。

    ” 林晋慈趴在桌子上补觉,听到有些吵的对话声,抬起头,看到傅易沛走过去,拿单子看了一眼,少见地露出冷脸的样子。

     可能看到自己和林晋慈被分到了一起,也同样深感不悦。

     那女生笑容含蓄而甜美,看着自己勾画过的单子,询问身边的傅易沛:“这样可以吗?我感觉你平时跟张霖比较好。

    ” 张霖就坐在林晋慈后面,闻声立马应下说:“好啊,那我爽死,阿沛我躺了啊,下节课靠你带飞。

    ” 傅易沛后来有没有说话,说了什么,林晋慈没印象了。

    她很烦也很困,懒得在意是否有人讨厌她,也懒得理会班里女生明里暗里的这点小排挤。

     汤宁被市女篮选中,那阵子不在学校,成寒的乐队初见成色,陆陆续续接到不少演出机会,无论校内校外,林晋慈总是一个人。

     带着耳机,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蜂拥而至的放学人潮随着一辆辆车子停靠、驶离,最后晚自习后的深夜里,站台上只剩她一个人。

     在旁人眼中,她可能是在等成寒。

     他们以前经常在这里碰头,可能是林晋慈害怕走夜路,林晋慈不住校后,成寒经常来南安这边等她下自习,送她回家。

     但那天晚上,成寒一直没有出现,最后只有末班公交的司机在车门打开后冲林晋慈说:“小姑娘,这是最后一班车了。

    ” 林晋慈摘了一只耳机,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很久一样,然后慢慢地“哦”了一声,握紧书包的背带,踏上了灯源冰冷的公交车。

     着急启动的车厢晃动不已,她踉跄着,在后排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也依旧形单影只。

     在公交车上,车厢惨白的灯光笼罩在身上,林晋慈心不在焉。

     林晋慈在想,今天是周五,卢文洲应该又回来了。

     在姑妈家住了一年多,姑妈拿着林父的大笔生活费却一心只想着饱其私囊,隔三差五也会问林晋慈想吃什么,凡不是萝卜青菜类的东西,她总是阴阳怪气说林晋慈以前过的是公主的日子,衣裳要穿牌子的,一个书包都要上千块,小老百姓的家庭真供不起她这样的大小姐。

     这些衣服书包都是小姨寄来的,但林晋慈不会再提,否则姑妈会更拈酸地说你小姨有钱、你小姨是阔太太,我们哪能比得上。

    要念到林晋慈说“不想吃那个了”她才会作罢。

     虽然知道姑妈不喜欢自己,但林晋慈本来就不是一个只有在充满爱的环境里才能生长的人,直到这个学期开学不久,姑妈的继子从崇北回宜都实习,林晋慈的噩梦才真正开始。

     林晋慈撞见他站在阳台,将她白色的内衣攥成一团往自己口鼻上按,露出一脸陶醉的样子,而后者看见林晋慈,只是很快松开,说被风吹掉了,他只是判断一下是不是洗过的,准备挂回去。

     那件内衣的归宿是林晋慈房间的垃圾桶。

     但很快,卢文洲变本加厉。

     寄住姑妈家后,林晋慈的睡眠不好,因为她的姑丈常常夜起,穿过客厅去卫生间,弄出不小的动静。

     那天她也是听到一些声音,恢复了意识,但不是碰到桌椅的响动,而是门锁被人扭开了。

     因锁芯老旧,再小心还是发出“吱呀”一声。

     她睁开眼,借由窗外的余光看见一张凑过来的脸,闻到难闻的酒气。

    看见她醒来,卢文洲第一时间捂住她的嘴,对她说:“小慈,我喜欢你。

    ” 他那晚对林晋慈说了很多话,说知道她的爸爸妈妈都不喜欢她,她的姑妈在她上学后也总跟邻居说林晋慈的坏话,说她不祥克死弟弟。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钱,姑妈是不可能照顾她的。

    林晋慈好像也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无人关爱,应该很孤单。

     “没关系,小慈,你现在有我了,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我真的很喜欢你。

    ” 林晋慈不想听这些恶心的表白,想赶他出去,两人发生一些争执推搡,惊动了夜起的姑 丈。

     卢文洲毫不心虚地打开门说:“没事,小慈房间进了老鼠,她害怕,我帮她处理一下。

    ” 姑丈很有些不满:“老鼠就老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娇气成这样。

    ” 林晋慈之后反锁门,但依然无法再正常进入睡眠。

     周一早上,卢文洲上班,林晋慈上学。

     卢文洲跟着她一起下楼,在散发着雨季霉湿气味的老旧电梯里,没有其他人。

    卢文洲对林晋慈说:“小慈,锁门没用的,你忘了?那是我以前住过的房间。

    ” 林晋慈眼里闪过的一丝惊恐,使他满意又怜爱,他对林晋慈说:“别怕,小慈,我是喜欢你的,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我们慢慢来,以后我会每周都回来陪你的。

    ” 林晋慈坐着最后一班公交,回到姑妈家,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

    姑妈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出来,眯着眼,肩上披着外套,显然已经睡了。

     林晋慈以为她要发火,没想到她笑容满面。

     “小慈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学习真辛苦啊,我用花旗参吊了鸡汤,还在锅里热着呢,喝一碗再睡。

    ”说着,姑妈去了厨房。

     林晋慈在客厅环顾,她听见自己有些虚弱的声音问:“表哥,没有回来吗?” 姑妈端出鸡汤来:“你表哥啊,他这周不回来了,跟你爸爸去外地出差了。

    他这才刚实习,你爸爸就想着提拔他,到底是一家人,肯上心,喏,这老母鸡是你姑丈特意跑到农贸市场买的散养土鸡,最有营养了!” “不回来了?出差多久?” “应该也就个把星期吧,下周就回来了。

    ” 卢文洲的确回来得很快。

     又一个深夜里,林晋慈锁紧的房门被打开。

    接着床头灯被迅速按亮,林晋慈戒备地看着堂而皇之走进来的男人。

     林晋慈冷眼看着,问他,难道不怕她把他骚扰她的事情说出去吗? “这是关爱,小慈。

    ”卢文洲纠正她,“而且你说的话别人会信吗?你知道你爸爸提到你,是什么反应吗?他叹气了,他说你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从小戒备心强,总是把人想得很坏。

    是啊,小慈,你为什么要把我想得这么坏呢?” 姑妈在外面问:“小慈休息了吗?” “没呢。

    ”卢文洲应道,却对林晋慈笑,“小慈很喜欢我送给她的礼物。

    ” 客厅传来姑妈喜上眉梢的声音。

     “这刚拿第一个月工资就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太破费了,自己不花销啦?” 那段痛苦难言的日子,林晋慈后来很不愿意回想。

     以她给林父打电话那天为断点。

     也是一个周日,她以楼上装修很吵,出去学习的理由,背着书包跑出姑妈家所在的小区。

     林晋慈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给林父打电话,告诉林父,她要回学校住宿,她不想住在姑妈家。

     电话里,林父好像很搞不明白林晋慈,说她姑妈对她那么好,心疼她读书辛苦,买人参买土鸡给她补充营养,问林晋慈知不知道他已经给她操了多少心,大人也是会累的,为什么她永远这样不懂事。

     “你妈妈说你不懂感恩,我本来是不信的。

    你弟弟去世的事,我也从没有怪过你一句。

    我一直努力在平衡你跟你妈妈的关系,但我现在发现,你太自我,真的一点不会体谅人!” “你姑妈有时候是嘴碎了一点,但对人没坏心,你小小年纪,看人不要那么苛刻,总把人往坏处想!”林父的语气越说越重,“小慈,不要再给大家添麻烦了好不好?大家都很累了,不要再添麻烦了好不好?” 不要再给大家添麻烦了好不好? 不要再添麻烦了好不好? …… 林晋慈应该是应了一声“好”。

     那边解决麻烦一样,说有事要忙,立马将电话挂断了。

     天气阴沉,是乌云密布的四月底。

     结束通话后,林晋慈将已经没有声音的手机握在手里,看着来往车辆和对街的商铺。

     其中有一间新店正装修,建筑材料拆得乱七八糟的门口堆着沙子,两个小孩子围着沙堆,拿着荧光绿的小桶在玩脏兮兮的沙子,笑声清脆,隔着一条喧嚣的马路都能时不时听到。

     林晋慈出神地看着。

     她弟弟去世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年纪。

     但弟弟从没有玩过沙子,也没有这样开心地笑闹过。

     他是小神童嘛。

     神童不能做这些寻常小孩子做的事,那样神童就泯然众人了。

     所以事发那天的下午,林晋慈才会一时心软带弟弟去买冰淇淋。

     他们本来在沙发上各自看着各自的书。

    弟弟看的是少儿棋谱,不是彩图绘本,但他忽然天马行空地问林晋慈什么时候到春天。

     那是六月底,中考结束不久,林晋慈说还要很久。

     他无由来地跟林晋慈描绘,他想要过春天,想在全是小草的山坡上滚下来,有彩虹,有气球,有小狗…… 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夏蓉不会允许他在草坡上打滚,也不许家里养猫狗。

     所以林晋慈没有应他的幻想。

     弟弟又问:“姐姐,现在是夏天对吗。

    ” 林晋慈点头。

     “那我能吃一个冰淇淋吗?我想吃一个冰淇淋,妈妈不在,你能带我去吗?” 林晋慈带他去了离家较远的一处商场,因他们的妈妈只在某家意大利品牌的手工门店给弟弟买冰淇淋,弟弟不敢不听话,要求来这里,林晋慈顺了他的心意,来买了冰淇淋。

     那天不知道对面小广场在办什么活动,多了不少摆摊的露天集市,很热闹。

     正往红绿灯走时,弟弟毫无征兆地松开林晋慈的手,跑了出去。

     没有全是小草的山坡,可他就那样在一声急刹不住的撞击声中滚了出去,路对面卖气球的小贩也停下自行车,路人迅速围拢过来。

     世界在林晋慈眼中仿佛静止了。

     亦如同此刻,林晋慈感觉不到起风的阴天渐渐落雨,已经滴了一滴在她脸上,像泪痕一样蜿蜒下去。

     天气诡异阴沉,是要下暴雨的兆头。

    避雨的行人疾步奔走,连来往的车辆也变得更加匆忙,对面的小孩子还是拿小桶装沙子,玩得很开心。

     她忽然就从石凳上起身了。

     没有任何观察路况的举动,径直朝对面迈开脚步。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