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12节

关灯
折陵不日也会在诸侯纷争中支离破碎。

    唇亡齿寒,的确是迟早的事。

    蔺知方窗前北望,只望见漆黑的天。

     书中读见的凌云壮志付予家国,薄纸页承载不住。

    蔺知方想,不若付之一炬。

    他搬起满屋的书摞去院子,等到寂静夜里乌鸦声绝迹,手中的火把都要熄灭。

    忽然听见大门被砸响,同窗连声喊着胜了,戍边军胜了—— 继听难城一役后,随垚关再胜,撼退夷狄八百里。

    遥远的北线苍穹,叩见天光。

     这一线天光照亮了无数城池,蔺知方是千千万万的追随者之一。

     此夜长别乌折陵,蔺知方站在堂前,深深一揖,“为何将军回朝封王,眼睁睁看摄政者渎权谋位,掀起大乱。

    你却视而不见,甚至,同流合污。

    ” 风漫过中庭,树叶婆娑,檐铃轻击。

    今安听了半响,正眼看他,道:“你能坐到这里,是你口中的渎权谋位者给你开的路。

    ” “科举在当前时局,与阎王招伥鬼何异?” 堂中骤静,风叶大摇。

    窗外树影盖到蔺知方半个脊背,如吊起的铡刀。

     今安轻笑一声,“你要不要数一数今晚欠了本王几个脑袋?” 蔺知方神色无畏,道:“臣下的乌纱帽与项上人头都押在了这桩案子,没有可以欠王爷的。

    ” 今安点点头:“倒是给了你机会。

    ” “既然自比阎王殿上的伥鬼,你为什么还来到这里?”今安指尖点着案台,一项项数,“功名利禄嘛,你现在走的清流一派,拿的俸禄还抵不上一县之富的半成年利。

    按你如今行事,保住脑袋都算大幸,平步青云更是无稽之谈,你为了什么?” 蔺知方抬起头,面上表情仍是平静,一双眼仿佛被点燃:“将军计为国土,我为将军马卒。

    ” 今安垂眸看他,毫无动容:“据我所知,你蔺氏满门正是被毁于此道,而你仍想重蹈覆辙?” “忠义与良知不会是杀人的刀刃,即便是,也定是背后的刽子手在操纵。

    我蔺氏不是、也不会亡于忠义与良知,我便绝不因先辈赴死而屈从。

    ” 蔺知方再次深深一揖,广袖磕地,问出今夜最后一句话:“将军如今,仍然是计为国土吗?” —— 刑狱的卷宗呈往钩戈殿一回,朝野便翻一轮日月。

    女官付书玉御前作证,陈州官银包庇一案确指前大司空薛怀明,与谋害重臣两罪并起,薛氏一门提审。

    树倒拔根,一连数日,六部中侍郎以上官员皆被传召。

    誊录官员品级的名册上,朱批抹下一道又一道。

     与此同时,燕氏旧案揭开朝臣与封地掌军都督勾结底细。

    诸侯拥兵自治的腐敝,自前年皇帝遇刺暂搁后,再次被言官提上昭清殿朝议。

    各州诸侯车马滞留王都城外,蹄铁轰鸣。

     今安步入玄武庭长道,往来的新面孔多了不少,迎面向她恭敬行礼。

    随即退道避开,生怕一个不慎去了这位阎罗手下被剥皮抽筋。

     春末的雾气格外重,沾湿今安的肩衣袖口,鼻间窒溺,像南方的天。

    长道两旁的白玉灯柱拢在茫茫雾气中,一团一团的红光次第延伸去高殿上。

    走着走着,旁边的人都退开退后,只剩前头一个内监提灯引她独行。

     登上昭清殿门前,挑飞的檐角边日头亟待喷薄,吐出口红云。

    边上有人提拂尘过来见礼。

     今安眼角一瞥,转回身来,道:“禀禄公公。

    ” 禀禄仍是一身掌事大太监服制的蓝灰花衣,卸下琐务多日休养,反而身形愈显清减。

    他佝腰低头:“见过定栾王。

    ” “听闻公公养病多时。

    ” 禀禄:“劳王爷挂记,奴才已无大碍。

    ” 挂不挂记的都是场面话,彼此心知肚明。

    内廷执行的那场杖刑摁不住风声,皇后盛怒,严惩护主不周的奴才。

    刍狗之流仗势已久,能扼下势头,朝廷内外颇多庆幸言语。

     殊不知宦官把控宫闱,一手遮天,正是压垮前朝江山的最后一根稻草。

    文官耻于将大朔如今拟作前朝当时,也不得不引以为鉴。

    尤其这两年,摄政王为女,所见局限,最易偏听偏信。

     以御史、翰林学士为首的一批文官未雨绸缪,隔三岔五便写出长篇大论,念到凤丹堇耳朵长茧子。

    论功将付书玉抬举到昭清殿前,一则是因大司徒犯错不至贬谪,到底被削不少亲信官职,凤丹堇不能把这批世家老臣得罪得太彻底。

    二则就是用来分出职权,堵住悠悠众口。

     堵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