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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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

     常清静与谢迢之约战。

     诸暨可能承受不住两人的威严,为此谢迢之特地招来一片秘境碎片。

    这片秘境碎片,原是东海一处岛屿,谢迢之将它置于天上,不至于波及地上众生。

     入夜,谢迢之驾云而上。

     男人半阖双眸,神情沉静,翩然而落,稳稳地落在岛心。

     岛屿四面环海,离天极近,星光洒落海面,如星子沉于海底。

    波光粼粼,落在水面上的月亮倒影比之地上的倒影,更为清冽圆硕。

     小林没有去。

     常清静去的时候,小林正蹲在街角墙根喝酒,抱着个酒坛子,小林仰头看天,心里被狠狠震了一下。

     他知道常清净或许是个神人,却没想到竟然如斯……牛逼。

     过往的路人,这人世间的百姓也无一入睡的。

    或是站在街上驻足观看,或是打开窗子凭栏远眺。

     海面覆压天际,宛如沧海与天地倒转。

     沧海的影子洒落人间,落在人间的海波倒影犹如流动的云。

     仿佛他们脚踩的是天,头顶的是沧海。

     沧海银波万里,岛心月光摇荡,拖曳出两道人影,稳稳地站立于水波间。

     这可是他的朋友啊。

     小林吧唧嘴,十分萧瑟文艺地仰头喝下一口酒。

     一杯敬这月色,一杯敬他这早死的“要饭搭子”。

     前来观战的修士不少,桃桃也过去了,琼思姐姐,何其他们陪着他一道儿。

     谢迢之把海都搬上了天,天风冷飕飕的,众人都穿得十分厚实。

     桃桃围着个围巾,有些恍惚地抬眼看。

     心里忍不住想:她和常清静是这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呢。

     谢迢之先来,常清静后至。

     和谢迢之这排场相比,常清静就显得低调朴素许多了,他白发披散在腰后,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道袍,左手缠着白纱。

     就这么走到了岛屿中央。

     这么多年的磋磨,洗净了少年身上的幼稚与戾气,但依然是一身傲骨撑着,猫眼里落了清冽的月色。

     蜀山弟子面色俱都有了点儿变化。

     常清静平静地看着谢迢之,没有低头,气势也没短上半分。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有对话。

     谢迢之也出乎意料地没有打着正义的旗号,说些假大空的话,一上来,便朝他微微颔首。

     轰然一声巨响! 海面骤起波澜,掀起万丈波浪,足足遮蔽了月光。

     天地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来了! 小林抱紧了酒坛,浑身一个哆嗦。

     浪头吞没了月色。

     短暂的黑暗之中,一道极为璀璨夺目的剑光穿破巨浪,撕破了黑暗,骤然降临于人间!! 剑光代替了月色,将这片天地沧海照耀得如同白昼,又经由海面反射,亮得众人俱都目眩了一瞬。

     常清静眼眸低垂,也拔剑。

     剑光上摩云霄,乍一看平平无奇,却徒手将这近乎绝世的剑光搅碎。

     海面不堪威压,下沉了一瞬,忽而,又“轰隆”掀起更为猛烈的波涛。

     飞扬起的海水,在半空中凝结。

     一切好像安静了下来,微有一片静默,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瞬。

     剑气穿透水珠,漫天凝结的海水如同破冰般顿时化作雨露,倾盆而下,纷纷扬扬落在人间。

     在场众人猝不及防被浇了个透彻,面色微微一变。

     改换天象。

     常清静的剑术竟然到了能改换天象的地步。

     纵观人世间,也唯有当初的度厄道君楚昊苍能引渡天雷。

     天际雷云滚滚,星月悄然移走,金蛇蜿蜒而下,如同天公怒劈向人间的一剑,一剑将天幕撕开了个巨大的豁口,瓢泼大雨倾盆之下。

     而位于水波间的两人,衣角与发丝却都是干的,不染一滴水珠。

     虽然在场众人不耻于常清净这欺师灭祖的行径,却还是犹豫着拍了拍弟子的肩膀。

     “好好看,好好学,这一役必定是惊天动地,载入史书的一战。

    ” 斡旋造化、颠倒阴阳、移星换斗、道家神通在这一刻淋漓尽现。

     这一场战事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完的,桃桃移开了视线。

     人群中忽地响起个熟悉的嗓音。

     “桃桃。

    ” 一回头,孟玉琼正站在蜀山弟子前,朝她微微颔首笑了笑。

     桃桃一愣:“玉琼大哥。

    ” 孟玉琼竟然来了,那玉真……? 下意识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果然看到了玉真。

     少年没了从前的飞扬,紧绷着脸,一声不吭,冷若冰霜盯着天上瞧。

     而之前曾在蜀山见过的杏林长老薛素,赫然也在其中,眉目紧拧,神情极为难看。

     桃桃精神有点儿恍惚,忍不住猜测,蜀山弟子这时候又会想些什么。

     只这一瞬的分神,天上的战局却陡然发生了改变。

     常清静被谢迢之打退一步,他面色微微泛白,咽下一口血,一道剑气再度迎上。

     此时,谢迢之终于开了口:“你长你百岁。

    ” 他似是在思索,“是三百岁?还是四百岁?” 谢迢之淡淡道,“百年修为之差,你能做到这一步,已实属不易。

    ” 修士斗法,战技固然重要,修为却才是重中之重。

    谢迢之年长常清静近五百年,这五百年的修为差距如一道难以弥补和跨越的天堑鸿沟。

     常清静是天才没错,但谢迢之少年时又何尝不是凤陵仙家最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

     五百年差距在眼前,常清静却神情平静,毫无动摇之意:“……你活了五百年,难道就没看透自己的执念。

    ” 谢迢之摇摇头:“这不是执念。

    ” 他再度拔剑,“这是我的道。

    ” 他毕生所求,他的道,就是寻求长生,寻求极致,寻求这天外之物。

    人寿有限,不能飞升迟早就得陨落。

     两人说话时的语气俱都沉静,有礼至极,但稍一拉开距离,便又是惊心动魄的杀招较量。

     隔得远了,众人看不清谢迢之与常清静说了什么,只穷极目力看到了常清静被谢迢之打退了一步。

     众人不由一喜,纷纷振声叫好! “好!!打得好!” “仙君当之无愧的罚罪司罪魁。

    ” “哈哈哈当真大快人心!” 这些叫好声叫得桃桃心烦意乱。

     宁桃悄悄走出了人群,深吸了一口气,把围巾往脸上拉了一拉。

     现在这个情况很明显,所有人都不信常清静。

     她当真能相信她吗? —— 孟玉琼心里不可不谓是复杂的。

     他与玉真不一样,玉真是个非黑即白的直性子,与常清静有几分相似。

     他这做大哥的,心思要比玉真更深。

     那日茅府诀别之后,他不止一次做梦梦到过常清静。

     他梦到,常清静背对着他,乌发直垂腰际,分明是少年模样。

     少年腰杆儿挺得格外的直,直得甚至有些外强中干的软弱。

     他侧着身子,嗓音淡而哑,低声道:“玉琼,蜀山交由你。

    ” “小师叔——?” 孟玉琼想喊,嗓子却好像哑住了,怎么都喊不出声。

     只能眼看着常清静越走越远,前方被一片血雾所遮蔽,少年渐渐地走入了这片血色中,再也看不分明。

     醒来,孟玉琼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