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次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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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那力量无声无息,却又无可抗拒,她几乎是不自觉地转回身,看向那被挡住的一隅,呼吸也跟着变得深长,她伫立片刻,再不犹豫,径直朝那一隅走去。

     走到漆器茶盘前面,她停了一停,深深地吸气,接着再迈出一步。

     一枚白玉发簪静静架在小木托上,簪子质地如脂,簪头雕着一朵玲珑的桃花,花芯处是天然一点朱红。

    虽是室内暗淡,簪身仍泛着莹莹光亮,花芯处那一点鲜艳的红润,仿佛一滴新鲜的血。

     刹那,她只觉周身血液都凝固了,她紧紧盯着那枚玉簪,直到眼睛发痛,又紧紧地闭上眼,深深几个呼吸,再慢慢睁开。

     它还在那里!它真的在那里! 她惊得发不出声音。

    梦里反反复复出现过的玉簪,此时此刻,竟就在她的眼前! 纵使梦里许多情景记不清楚,可这枚玉簪她是无论如何都记得的,多少次从梦里醒来,睁眼仍能看见簪尖刺向自己。

     难道那真的不只是一个虚无的梦?难道自己真的保留了前世记忆?这支簪子,就是自己前世用过的东西? 不用别人出言否定,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太不可思议。

    或许终究是自己记错了吧,清醒时的记忆都会有偏差,何况是梦里的?还有,古代玉簪样式不多,做来做去就那几样,觉得似曾相识也不足为奇吧。

     心中千回百转,手却仿佛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吸引着,慢慢朝古董架伸去。

    玉质触手冰凉细腻,她只觉周身发颤,心底涌上莫名的悲伤。

     你曾属于一个怎样的主人?你是否,曾经历过一个悲伤的故事? 她鬼使神差地绾起了头发,她从没用过玉质的簪子,可这一次却绾得极顺手,似乎这动作她从前已做过许多许多次。

     旁边的漆器茶盘光亮可鉴,她想了想,移步到茶盘前,以盘为镜细细端详自己的影子。

     镜中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为什么如此熟悉,却又透着陌生?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忍不住去触碰那个人影,指尖伸出去,只触到冷硬的茶盘。

     “别碰!”身侧突然响起冷冷的声音。

     她吓得几乎摔倒,猛然回头,撞上他凌厉的视线。

     “谁让你进来的?” 刹那间意识醒转。

    “啊,我……我……”乱碰东西被抓个正着,真是欲辩无词,她环视左右,飞快地想说辞,“我不是要乱碰东西,我只是看这里灰尘太多,所以进来打扫一下。

    ” 话一说完她简直想找个洞钻进去。

    偷钥匙进来的,还说看这里灰尘多? 朱宣文却并未戳穿她的谎言,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在意她在说什么。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直直盯着她头上那枚簪子。

     “谁让你碰它的?” “啊?”她太紧张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急忙摘下簪子递给他。

    “对不起,我不是随便戴上它的,只是,只是觉得这枚点朱桃花簪……它太美了,我一时忍不住,所以就……”她咬了咬唇,又递得近一些,“总之对不起。

    ” 太丢人了。

     他却并未接,他的视线陡然从簪子转移到她脸上,目光如炬,几乎要把她看得无地自容。

     “你说它叫什么?” “啊?” “簪子的名字,你叫它什么?” “点朱……桃花簪?” 他面色巨震。

    她惊讶地观察他的表情,不明白这随口一编的名字,何以让他有如此反应? “你怎么知道簪子的名字?” “啊?” “我说,”他胸膛明显地起伏,似乎在强忍她的迟钝,“你为什么知道簪子的名字?” “我……编的呀。

    ”她几乎要为自己的答案感到抱歉了。

     他也果然没有相信她的意思,眉心压低,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深深看着她。

    她被看得心慌,本能地低下头去。

    她是心理医生,本是从不惧怕病人的眼神的,他却是个例外。

     他握住她的手,她一惊,却见他只是从她手中取走了簪子。

     “抬起头来。

    ” 她乖乖照做,一抬眼,正撞上他的眼睛,刹那间心如小鹿乱撞。

     操守,她暗暗提醒自己,罗开怀,注意你的职业操守。

     好在他也并未再与她对视,只是微微倾身向她,一只手臂贴着面颊探到她耳后,撩起她的长发。

     这动作太意外,她几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过第二秒,她忽然意识到没有反应也是一种反应,是自己的潜意识接纳了他的动作。

    她被自己这个结论震惊到了。

     他另一只手拿着簪子也探了过去,将一头青丝在指间缠绕,慢慢插好了一个发髻。

     心跳慢慢地又乱了。

    他竟然会盘发髻?哦,重点是,他为什么给我盘发髻?她觉得他应该会说些什么,便静静地等着。

    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

     一阵哗啦啦的金属撞击声打破安静,Dave尖细的声音紧随其后:“哎哟,这不就是丢失的那串钥匙吗!怎么在这儿?咦?罗妃娘娘,您也在?”Dave说着把钥匙晃得更响,身姿轻盈地走过来。

    “您不是说身子不舒服,要回房休息吗?” 罗开怀暗暗咬唇,反正已经被撞破,索性实话实说:“对不起,戴公公,是我偷了你的钥匙,偷偷进来的。

    ” Dave惊讶地张大嘴:“哎哟,罗妃娘娘,您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就算您是皇妃,也不能在宫中乱闯。

    ” “是,我知道错了。

    ” “违犯宫规,可不是知错就行,”Dave不依不饶,“你快说清楚,你偷偷跑到这里是想做什么?” 罗开怀一时语滞,不过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了,她今天能顺利偷到钥匙,并不是她有多幸运,根本就是Dave有意为之,目的正是制造现在这一幕。

     想明白这一点,她语气反倒硬起来:“我没想做什么,就是好奇,所以进来看看。

    ” “好奇?你,你,”Dave被她的态度气到,一着急又说不出话来,“皇上,她,她她她……” 朱宣文看着她,眼神幽深难测。

    她心中一凛,低下头去,可不知怎的,她就是隐隐觉得他不会帮着Dave责问她。

     “念罗妃是初犯,又已知错,这次就不追究了吧。

    ” Dave惊讶地张大了嘴,愣怔半晌,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罗开怀施礼:“谢皇上。

    ” 气氛一时很特别。

    Dave脸上悲愤交加,频频向她投来怨恨的眼神;朱宣文眸深似海,她低着头也能感到他一刻不离的目光。

    罗开怀顿觉自己还是不要再在这古董室待下去的好,便又补施一礼:“臣妾告退。

    ” 古董架间空间狭小,她话已出口,才发觉自己若要出去,就必须要朱宣文侧身让路才行。

    朱宣文倒也不迟钝,默然侧了侧身。

    她屏息收腹,面对着他,很小心、很小心地穿过缝隙,刚走几步,却又忽然意识到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簪子还戴在头上。

     罗开怀,你这个猪脑袋。

     她只好又转回身:“呃,皇上,那个……” 他面无表情,又再次侧了侧身。

    她便又咬着唇,很小心、很小心地贴着他的身体穿回去,把发簪放回木托上,再接着转回身,很小心、很小心地贴着他的身体穿出来。

     简直不能更尴尬。

     经过Dave的时候,她觉得如果他的目光有形,自己一定会被他刺成刺猬。

    直到出了门都还没喘匀气,身后默然无声,她头也不敢回,径直走到楼梯拐角处,忽听身后远远传来隐约的声音,像是……关门声? 5 “少爷,我越来越看不懂您的行事风格了,”Dave双手叉腰抱怨说,“您先是让她偷到钥匙,又一路跟着她到这儿,总算抓到她偷拿古董了吧,又什么都不做,那您到底是图什么呢?” 朱宣文不答,只是抬手将架上那枚玉簪取下。

    簪身温润,若有馨香,仿佛仍留有她的气息。

     “你说,她为什么到这儿来?”朱宣文凝视着簪子,像是在问,又像自言自语。

     Dave愣怔片刻,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到朱宣文的手中,一下恍然大悟:“哦,一定是为了偷古董!” 朱宣文轻轻摇头。

    “是因为它。

    ”他晃了晃簪子。

     “哦,”Dave再次恍然大悟,“是为了偷簪子?” Dave的智商朱宣文了解,他无奈地笑了笑,良久叹道:“我找到她了。

    ” Dave又反应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不是吧少爷,您说罗医生就是您一直找的那个‘她’?哎哟,她和那幅画中的人只是长得像,之前您说过的呀。

    ” “你还记得这枚簪子吗?” “当然记得,那年您花大价钱在拍卖会上买的,非说梦里见过,当时我们都觉得您疯了呢。

    ” 没错,何止他们,当时连他都怀疑自己疯了,梦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眼前?可它明明就在那里。

     “当时在拍卖会上,它只是被叫作明代玉簪,可是成交后,卖主私底下告诉我,它还有一个很美的名字,你猜,它叫什么?”他看向Dave问。

     “您叫我……猜?”Dave眼里写满了“少爷,您在逗我吗”,许久,见他竟真的在等答案,这才抓耳挠腮地猜起来:“白玉簪?雕花白玉簪?珍珠翡翠白玉簪?” “它叫点朱桃花簪。

    ” “点朱桃花簪……”Dave品咂一会儿,笑着说,“真好听呢。

    ” “是啊,多好听的名字。

    ”他低头抚摩簪头那朵桃花,指尖温柔如目光,“这些年我从没对任何人讲过这个名字,这就像我和‘她’之间的秘密。

    可是刚刚,她一见到它,就叫出了它的名字。

    ” Dave也有点惊讶:“您是说,罗医生也知道它的名字?” 朱宣文摇头:“她并不知道,只是一见到它,就能叫出它的名字。

    ” “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一幅画是巧合,不会两件事都是巧合,我要找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她。

    ”他凝视着玉簪,慢慢把它握进手里。

     我找到了你,我终究找到了你。

     Dave白皙的脸上现出强烈的担忧。

    反复做同一个梦固然稀罕,可硬说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和自己做着一样的梦,就太过匪夷所思了。

    这些年少爷虽然一直折腾,可也就只是买买古董,老董事长由着他,也只是当他有这么个爱好,可如今竟真的冒出这么个人来…… “少爷,您现在可是装疯,目的也并不是找‘她’,您千万要清醒,可别入戏太久,真疯了。

    ” “你放心,我一直都很清醒。

    ” “如果清醒,您就该知道她是什么人。

    ”Dave说着探手进袖,拿出那个小药粒,“这个,才是她来咱们这儿的真正目的。

    我Dave念书少,懂的道理不多,可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老爷要是能连长得一样的人都找出来,难保他没搜罗过你那个簪子的秘密。

    ” 朱宣文默默接过药粒,凝视片刻,又将目光投向幽暗的门口。

    门口早已不见她的身影,只有幽深的走廊通向前方。

     6 罗开怀从手中树枝上揪了一片叶子,扔进人工湖里。

    过一会儿,又揪一片,又揪一片…… 好奇心是满足了,她也不再惧怕那个房间,可是,新的问题却比恐惧更加让她心神不宁。

    他为什么会有那个簪子?他为什么让我戴上那个簪子?他又为什么对我随口编的名字有那么大的反应?还有,他不是喜怒无常吗,我擅闯藏古董的房间,他怎么没有责怪我? 他似乎,和普通的妄想症患者不大一样呢。

     一下揪到枝条,她往手中一看,叹了叹,把光秃秃的枝条也扔进水里,水波惊动了一条肥胖的锦鲤,鱼快速游走了。

     秦风不肯安排她和委托人见面,她至今也不了解他生病前的生活,靠她自己走进他的内心,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

    要不,就用那个办法,想个法子劝他退位?唉,不过总觉得有点不靠谱。

     “爱妃有心事?” 罗开怀猛然回身,惊见朱宣文和Dave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桥上,心跳当即漏掉一拍,急忙欠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 她行完礼暗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真像个怯生生的小妃子了? “爱妃平身,”朱宣文笑道,“良辰美景,爱妃为何独自嗟叹?” 她不敢抬头:“臣妾不是嗟叹,而是在懊恼,不该为一时好奇擅闯宫中禁地,破坏了宫中规矩。

    ” “朕既已不追究,爱妃大可不必挂怀,今日风轻云淡,爱妃陪朕游园可好?” 游园?又是游园。

    罗开怀一下想起古装电视剧里,每当有宫斗剧情出现必伴有游园项目,仿佛游园就是宫斗戏的标配。

    只不过此处只有她一个“妃子”,宫斗是一定斗不起来了。

     她轻声应了句“是”,默默退到朱宣文身后。

     忽然感到身侧一阵寒凉,罗开怀斜眼看去,正是Dave狭长的眼睛投来冷冷一瞥。

    心中陡生不祥的预感——上次的戏弄之仇还没报,这个娘娘腔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看来自己刚才那个结论,下得有点为时过早啊。

     果然下一秒就见Dave笑吟吟地开口:“皇上,既然罗妃娘娘为过错耿耿于怀,奴才以为,倒不如给娘娘个机会将功赎罪,免得娘娘于心不安。

    ” 朱宣文下桥的脚步缓了一缓,说:“戴公公且说说看。

    ” “今日正逢宫中洒扫,这鱼池里的水正好该清一清,园子也该扫一扫,还有宫中几十个房间也该清洁一番,哦,对了,小白也该洗个澡,犬舍里的一应用具都要彻底清洗一遍。

    ”说着看向罗开怀,“罗妃娘娘把这些都做一遍,不知心中愧疚能否缓解一二呢?” 都做一遍?说得轻松,等都做完,晚饭都没得吃了。

    不过这就是他的报复手段?罗开怀斜瞄着Dave,暗想这个娘娘腔不但心眼小,脑子也笨。

    朱宣文以前用他做助手,想来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倘若有一天他病好回到TR集团……真是为TR的未来捏一把汗呢。

    一转念,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

     Dave见她久未回答,以为她怕了,得意地催道:“罗妃娘娘,您在担心事情太多,怕做不完吗?” “哦,那倒不是,”她收回心神,笑着说,“戴公公一片好心,我十分感激,怎么会嫌事情多?我只是想,这些都是奴才该做的事,我身为皇妃,怎么可以随意屈尊呢?依我看,倒是戴公公你去做比较合适。

    ” Dave又被她气得瞪眼睛,想了一想,又搬出朱宣文来撑腰:“既是将功赎罪,自然不能与平常一样,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朱宣文停下脚步,回身看看Dave,又看看罗开怀,蹙了蹙眉像是左右为难。

     “将功赎罪的确与平日不同,”他沉思片刻说,“可主仆界限仍要分明,朕也以为罗妃所言甚是。

    ” Dave原本的一脸笃定现在僵在脸上,慢慢变成被主人抛弃的痛苦。

    “皇上?!” “戴公公,事务繁多,还不快去?”罗开怀从旁催促,“小心做得晚了会没有晚餐吃哦。

    ” 7 的确是做到吃晚餐也做不完。

    当Dave擦完最后一个房间,又清理好犬舍,给小白洗完澡,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餐厅准备传膳时,简直要被眼前的景象惊掉下巴。

     几个色泽鲜艳的菜肴已经摆上餐桌,罗开怀一身米色连衣裙,朱宣文则是同色衬衫配西裤,一条银色领带打得周正笔挺,两人并肩坐在餐桌前谈笑正酣,像极了一对情深意笃的情侣。

     有那么一瞬间,Dave几乎想要遁地消失,免得自己成为这绝佳画面里不和谐的一笔。

     罗开怀看见他进来,笑着招手:“戴公公辛苦了,快换身衣服一起来吧。

    ”说着指了指朱宣文身边的椅子。

     Dave惊愕得忘了反应,只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这是罗妃的主意,”朱宣文和悦地解释说,“她说帝王生活日复一日,偶尔穿穿番邦的衣裳,体验一下寻常百姓的生活也是种乐趣,朕觉得有趣,就试了一试。

    戴公公,你看朕这身打扮如何呀?”说着还抬了抬双臂,展示那件剪裁精良的衬衫。

     好看当然是好看的,可是……Dave向罗开怀投去复杂的目光。

     罗开怀此刻心情不错,便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今天下午Dave去打扫院子时,她想到之前每次用餐总是由Dave大张旗鼓地传膳,这对朱宣文的病情很不利,便趁着Dave不在提了这个建议,原本也没奢望一次就能成功,可没想到他竟痛快地答应了,倒让她有些意外。

     在厨房做晚餐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有些分神,切着藕片,一回身,正看见他倚门立在门口,一手插在西装裤兜里,一手灵活地摆弄着领带,视线却是看向她的,见她回头,视线跳了一跳,又扬起唇角,冲她要命地笑了一笑。

     她当即心跳就漏掉一拍。

    厨房是这所大宅里最有当代气息的地方,他又是这样一身打扮,如果不是知道他脑子有毛病,她几乎要以为他是故意在那里摆好造型,等着她回头,专门帅给她看的。

    莫名其妙就有种他已经痊愈了的感觉。

     “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是说体验寻常百姓的生活吗?”他淡笑着说,“我挑水来你下厨,不也是寻常夫妻的乐趣?” 原来是这样,她提醒自己这样也很不错了,笑了笑,故意不叫他皇上:“可也没见你挑水啊。

    ” 他当即挽了挽袖子:“娘子需要我挑吗?” 他也没以“朕”自称,这很好。

    罗开怀笑了笑,指一指面前的藕:“挑水就不必了,这个会切吗?” 本是故意刁难他一下,谁知他就真的接过刀,认真地一片片切起来,仔细查看,刀工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