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谢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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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

     “她既然带你回来,说明打从心里认同你。

    至于我和朝颜,你知道的,修真界那么多年轻小辈里,我们最中意你。

    ” 他的声线浑厚温和,搭配上那张酷似穷凶极恶之徒的脸,总觉得有些违和。

     “你很出色,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如今的低谷只是一道坎,而非爬不上去的渊,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至于家,不要去想那群姓裴的蠢货,把我们当作家人就好。

    ” 谢疏一字一句告诉他:“一切总会变好的。

    无论如何,你身边都有人陪。

    ” 心脏跳动的力道一点点加大,他几乎快要无法抑制住心口极速上涨的温度。

     如同在黑暗中孑然前行的旅人,终于触及到一团久违的火光。

     “前辈。

    ” 裴渡本应说些感激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染了浓郁的涩:“我不知……应该如何谢您。

    ” 谢疏朗声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反正都是一家人嘛。

    ” 一家人。

     裴渡半垂了眼,指尖无意识地勾上袖口。

     在裴家,他几乎从没听到过这三个字。

     裴风南最初收养他这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无非是因为一张与已故大儿子相似的脸。

     那个时候,裴渡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另一个人彻彻底底的替身,或是说,用来取悦裴家夫妻的工具。

    要说地位,连府中的小厮都在暗地里笑话他。

     后来等他剑术精进,逐渐展现出远超常人的天赋,在裴风南眼里,裴渡便成了把锋利的、能为之所用的剑。

     至于白婉那边就更是糟糕,养子的出色无疑是对亲生孩子们的巨大威胁,她逐渐恨他入骨,只想早日除去。

     他的身份地位一直都是这样尴尬,除了剑,似乎也没什么人能陪他说话。

    到现如今,裴渡已快要记不起所谓“家人”的感受。

     直到谢疏告诉他,他们是一家人。

     哪怕只是随口说出的短短一句话,也足以让裴渡心口微动,那些坑坑洼洼的裂痕里仿佛浸了水雾,被倏然填满,携来温和的凉。

     “道谢一类的话就不用说了,不过小渡啊――” 男人浑厚的嗓音再度响起,裴渡闻声望去,见对方抿唇一笑,不知为何突然抬起右手,指了指自个儿的额头顶上。

     谢疏:“这里。

    ” 他们方才走到了梅园,梅花哗啦啦落下来的时候,有一片粘在了裴渡额头上。

     有点幼稚的可爱。

     这小子不但剑术拔群,模样也是一等一的漂亮,白梅这样一落,更衬得他面白如玉、乌发漆黑,哪怕是同为男子的谢疏也不由得暗自惊叹。

     也不晓得他家那傻瓜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他正一本正经打量跟前少年的模样,却听裴渡缓慢开口:“真的吗?” “你怎么这就觉得不好意思了?” 谢疏看出少年的局促之意,笑着拍拍他肩头:“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常见嘛,你没必要害羞。

    ” 他说着一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懂了!小渡,你是不是担心被辞辞看到,所以才这么紧张?没关系,速战速决就好。

    ” 一片花瓣而已嘛,其实并不会影响他的男子气概。

     结果裴渡还是愣愣的模样。

     谢疏觉得有点纳闷。

     所幸,裴渡很快就有了动作。

     然而身长玉立的少年并未抬手拂去花瓣,而是露出了些微羞赧的神色,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般,向前朝他靠近一步。

     谢疏没看懂他的用意,连指着自己额头的手指都忘了放下,专心把视线挪到裴渡身上。

     他看见裴渡飞快靠近。

     然后仰起头。

     谢疏:草。

    他好像懂了。

     他声称“道谢一类的话就不用说了”,这孩子可能错误理解为,要用行动来表达感激。

     而他用手指着自己额头,还把脸往前探了一些,本意是想提醒裴渡,让他摸一摸脸上同样的位置。

     结果这孩子…… 误以为他是要亲一亲那里啊!!! 难怪裴渡会一直犹犹豫豫,结果他还说什么“怎么就觉得不好意思了”“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速战速决,不要让镜辞看到”―― 救命啊!!!他一直笑称家里的丫头是个傻瓜蛋,结果这、这绝对是个傻瓜蛋超级加倍版吧!!! 有那么一刹那,整个世界的风都停了。

     在裴渡即将靠过来的前一刻,谢疏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恍然回头。

     梅林中花瓣飘落如雨,冬日森寒的雾气勾勒出片片如梦莹白,而在花雨之下,并肩站着三个熟悉的身影。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莫霄阳目瞪口呆,眼睛和嘴巴都成了椭圆形。

     谢镜辞连声线都在颤抖:“爹――?!” 云朝颜面无表情,用审判一般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俩瞧。

     当她开始无比缓慢地摇头时,谢疏亦是以同样的频率做出相同的动作,一边摇头,一边从大张着的嘴里溢出无声呐喊:“不――” “我是清白的!” 谢疏拼死挣扎,立马退开好几步:“我只是想告诉小渡,他额头上粘了片梅花花瓣!我们是无辜的,无辜的!” 这番话让他登上天堂,却叫另一个人瞬间下了地狱。

     额头上,梅花花瓣。

     裴渡如遭雷击,勉强压下自心底涌起的悚然,抬起的手微微颤抖,轻轻触上自己额头。

     只短短顷刻之间。

     那股汹涌猛烈的火再度从他脑海中爆开,以燎原之势,迅速笼罩全身。

     指尖触及之处,果然有片薄薄软软的小东西,带着雪花残留的冰凉。

     啊。

     他死了。

     “小渡啊,没事吧?这事是我的错,怪我没说清,而且你这不是,还没碰上吗。

    ” 谢疏有点担心他:“如果你还好……要不笑一个?” 他不好。

     裴渡丧失所有表情,彻底变成一根不想动也不想说话的烧火棍子,此生不会再有喜悲,只想一个人默默发热发烫。

     也正是在这时,袖口忽然被人轻轻一拉。

     “不就是会错了意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这人的脸简直成了朵火烧云,谢镜辞实在看不下去,拽着他衣袖转身就走:“走走走,回房睡觉。

    ” 她佯装得一派正经,动作亦是流畅潇洒,等走出其他人的视线,立马冷不防地噗嗤笑出声:“怎么会这样,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东西?看你这么紧张,第一次啊?” 裴渡应得很闷:“我没有碰到前辈。

    ” “好好好。

    ” 谢镜辞笑得更欢:“裴小少爷冰清玉洁,以后你的道侣,可有福气――” 谢镜辞说到一半就卡住。

     她想起自己是裴渡货真价实的未婚妻。

     而且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渡正垂着眼,定定望着她。

     即便在雪夜,他的目光也还是有些烫。

     谢镜辞想,她脑子一定是短路了。

     否则她绝对、绝对不会别开视线,轻咳一声:“……我福气一直挺不错的。

    ”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