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铁砧与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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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兵蛋子问: >“当火种……疼不疼?” >老班长把烧红的刺刀浸进冷水,滋啦一声白汽升腾: >“疼?鬼子刺刀捅你爹娘时,他们喊疼了吗?” >“咱这火种,是用血喂出来的!” --- 茅山的夜,被“火种”的呐喊和“抗日”的旗帜烙下了滚烫的印记。

    但那震天的喧嚣并未散去,而是沉潜下来,化作营地深处另一种更为坚硬、更为滚烫的律动——铁砧的敲打声,如同不眠的心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持续搏动。

     营地一角,临时垒砌的土炉烧得正旺,炉膛里炭火赤红。

    老班长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汗水沿着古铜色皮肤上虬结的伤疤沟壑蜿蜒流淌,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如同熔化的铜汁。

    他粗糙的大手紧握铁钳,夹着一柄从缴获的鬼子三八大盖刺刀上卸下的刀条。

    那冰冷的钢条被强行按进最炽热的炉心,发出不甘的滋滋哀鸣,很快便褪去青黑,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要滴落的橘红。

     “看着!”老班长的吼声压过炉火噼啪,如同砂纸磨过岩石。

    他猛地抽出烧得通红的刀条,举在眼前。

    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映红了他满是汗水和烟灰的脸庞,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死死盯住围在炉边一圈年轻而紧张的面孔——那是最近陆续投奔来的溃兵和当地热血青年。

     刀条被狠狠掼在充当铁砧的青黑色大石上!火星四溅! “当!” 沉重的铁锤带着千钧之力砸下!如同惊雷炸响! “当!当!当!” 锤头精准而狂暴地亲吻着烧软的钢铁,每一次撞击都让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

    刺耳的金属变形声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刺耳。

    通红的钢条在老班长铁钳的操控下,如同一条扭曲挣扎的火蛇,在铁锤的锻打下痛苦地改变着形状,延展、变薄、显露出狰狞的棱线。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腥味、汗味和焦糊味。

     一个新来的年轻后生,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显然被这原始而暴烈的场景震慑住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混在刺耳的锻打声里:“班……班长……当这‘火种’……疼……疼不疼?” “当——!” 最后一声重锤如同铡刀落下,彻底斩断了年轻后生怯懦的尾音。

    烧红的刀条被老班长猛地钳起,毫不犹豫地浸入旁边盛满山泉水的粗陶大缸里。

     “滋啦——!!!”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淬火声猛然炸开!一大蓬浓密滚烫的白汽如同被释放的凶兽,咆哮着冲天而起!瞬间将老班长精赤的上半身吞没!灼热的水汽裹挟着浓烈的铁腥味扑面而来,逼得周围的新兵们齐齐后退,呛咳不止。

     白汽散开。

     老班长如同从地狱熔炉中踏出的铁人,浑身蒸腾着灼热的气息。

    他钳起那柄已经冷却、呈现出幽冷青黑色泽的崭新匕首。

    刃口在熹微的晨光下,流淌着一条冰冷致命的线。

     他没有立刻回答年轻后生的问题。

     布满老茧的拇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轻轻拂过匕首那尚未开锋、却已透出森森寒气的刃口。

    然后,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缓缓抬起,穿透尚未散尽的水汽,死死钉在那个脸色发白的年轻后生脸上。

     “疼?” 老班长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石在磨盘里碾磨。

    他猛地踏前一步,那柄新淬的匕首几乎要戳到年轻后生的鼻尖。

     “你爹娘被鬼子刺刀捅穿肠子、挑在枪尖上示众的时候……” “你妹子被鬼子拖进炮楼里糟蹋得不成人样、最后挂在村口老槐树上的时候……” “你兄弟为了护住最后半袋救命粮、被鬼子用枪托活活砸烂脑壳的时候……” 老班长每说一句,声音就拔高一分,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所有新兵的心坎上,也砸在周围早起老兵沉默的眉宇间。

    他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那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火焰喷出来。

     “他们……喊疼了吗?!” “鬼子!听他们喊疼了吗?!” 他猛地收回匕首,反手用粗糙的刀柄狠狠戳在自己胸膛上那个碗口大的、紫黑色蜈蚣般的枪疤上,发出沉闷的“噗”声。

     “咱这‘火种’!” 老班长几乎是咆哮出来,唾沫星子混着汗水喷溅: “不是庙里供着的香火!不是娘们绣出来的花!” “是拿你爹娘的血!拿你姐妹的泪!拿你兄弟的命!拿老子身上这窟窿眼子!” 他用力拍打着胸膛的疤痕,砰砰作响: “拿咱们自己的骨头渣子磨出来的!拿仇人的脑浆子喂出来的!” “你问疼不疼?” 老班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年轻后生,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钉进对方的灵魂: “记住!从你拿起枪、站进这支队伍的那一刻!” “疼——就是你的命!” “怕疼?趁早滚蛋!别污了‘火种’这俩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死寂。

     只有炉火不甘寂寞地噼啪作响,还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年轻后生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最终却被他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

    他猛地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胸膛剧烈起伏,迎着老班长那刀子般的目光,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一种无形的、滚烫的东西在每一个新兵血管里奔涌。

    恐惧被更原始的愤怒和耻辱烧成了灰烬。

     “老班长说得对!”一个老兵低吼一声,抓起旁边一把磨了一半的刺刀,狠狠在磨石上刮擦起来,发出刺耳的“噌噌”声。

     “怕疼的孬种,滚回家吃奶去!” “练!往死里练!练出杀鬼子的本事!” 新兵们像被鞭子抽醒的狼崽,红着眼睛扑向散落在周围的武器和磨石。

    粗重的喘息声、金属的刮擦声、压抑的嘶吼声,瞬间取代了刚才的沉默,汇成一股充满血腥味的铁流。

     营地中央,最大的篝火堆旁。

    余烬未熄,焦黑的木柴堆里还闪烁着暗红的火星。

    几张粗糙的木板拼成的“会议桌”旁,气氛凝重如同结冰的湖面。

     陈锋、老班长、赵猛、林婉清,以及几个新提拔的班排长围坐。

    桌上摊着几张更加精细的茅山及周边地形草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笔勾勒着敌我态势和交通线。

    林婉清握着一支削尖的铅笔,面前摊开的记事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眼神专注而紧张。

     “鬼子不是木头桩子。

    ”陈锋的声音低沉,手指重重地点在草图上一条蜿蜒如蛇的简易公路上,那是连接日军两个重要据点“黑石堡”和“双桥镇”的生命线。

    “上次‘野狗岭’伏击,咱们占了便宜,那是钻了空子。

    这空子,不会一直开着。

    ” 他指尖移动,在公路两侧几处险要地形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一处名为“鹰愁涧”的险隘。

     “这条道,‘鹰愁涧’是必经之路。

    涧深崖陡,路窄弯急,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陈锋的目光锐利如鹰,“但鬼子吃了亏,肯定会变招。

    ” “变招?”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排长瓮声瓮气地问,“加派押运兵?” “不止。

    ”陈锋摇头,指尖敲了敲“黑石堡”据点,“鬼子在‘黑石堡’新调来一个小队,装备了两挺九二式重机枪,三门掷弹筒。

    我怀疑,他们会用这些重火力做‘钓饵’。

    ” “钓饵?”赵猛眉头拧起,抱着他那杆心爱的三八大盖。

     “对。

    ”陈锋的指尖在“鹰愁涧”和“黑石堡”之间划了一条线,“很可能,下一次运输队会提前放出风声,甚至故意显得‘肥美’,诱使我们再次在‘鹰愁涧’设伏。

    同时,从‘黑石堡’据点派出这支重火力小队,快速穿插,抢占‘鹰愁涧’两侧的制高点——‘断头崖’和‘老鹰嘴’。

    等我们钻进伏击圈,他们就居高临下,用重机枪和掷弹筒把我们锁死在涧底,来个反包围,瓮中捉鳖!” 一股寒意瞬间掠过在场众人的脊背。

    林婉清的铅笔尖啪一声断了,在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黑点。

    她连忙低头掩饰,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