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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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一扫清明雨水带来的湿润气息。

    泛黄的书页在阳光下微微翻动,有时一页一页,有时风大了,吹得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赵明宜去帮年老的寺僧搬经书。

    梨月见她身上终于有力气了,也愿意动,便没有阻拦。

    她身体实在很差,这般很难得了。

     空气中有杨柳叶子的味道。

     “寺里种了柳树吗?”她将搬来的书一本一本摊开在竹席上,低声问梨月。

     “是种了柳树的,寺里西北角的湖边有一大片,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抽完枝,很茂盛了。

    ”梨月往那边忘了一眼,一大片的杨柳在风中轻轻拂动着。

    其实很好看。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似乎不喜欢这个。

     赵明宜没往那边看,只低低地哦了一声,而后去帮角落阴凉处坐着的僧人录经册。

     每年晒完经书都要重新清点一遍,还有一些被虫蛀坏的,也要登记在册。

     这时候风大了一些,竹席上翻动的书页哗哗啦哗啦。

    僧人已经找好了那本经书,却说有一本类似的:“《永乐北藏》有名,是明前的著作,只是还有一本《南藏》少有人知晓,是前朝一位清吏司郎中编纂的,您要不要也看看。

    ” 他们站在檐下。

     王嗣年一边听着,余光却落在承露台角落正伏案录册的女孩儿身上。

     他看着她跟着寺僧一道晒书,来回跑了许多趟,额头上晒出一层细汗,脸有些红。

    到荫凉处坐了一会儿,又去帮人抄录书册。

     “好,带我去看看吧。

    ”他收回目光,上了藏经阁。

     这边赵明宜心情却是很好,她感觉身上好像有了一点力气,而且僧人都很和善,她帮忙的时候有人与她道谢! 没有人说她的字不好看,也没有人要来教她写字…… 这样的感觉很好。

     “檀越,是不是少了一本《永乐北藏》?我方才翻来翻去,只记得漏了什么,在晒经架上也没有找到。

    ”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僧人走了过来,太阳晒红了他的脸,着急地问她。

     赵明宜打开册子,细细地找了一下,发现方才没有录过这一本。

     “这可怎么办……若是丢了,师父要责罚我的。

    ”僧人年纪看起来也很小,急得眼眶都红了。

     她连声安慰他:“你别急啊,我帮你去找一找。

    ”梨月也吓一跳,连忙拿了荷包里的糖给他吃。

     赵明宜寻着扶栏上了阁楼。

     藏经阁有两层,一层的经书都已经搬出来了,阁楼里的也陆陆续续在往外送。

    上了二层,抬头只见高高的佛像与神龛,四面梁枋上挂了经幡与帐幔,上面绘了火焰与祥云,还绣有小字经文。

     她寻着册子登记的经架而去。

    听见有人在说话…… “南藏与北藏在经、律部分是一样的,只是在论藏部分有一些差异,慧觉师父很喜欢这两部经书,您若有兴趣下次可以拜访方丈。

    ”寺僧正说着话,却见这位大人的目光看向了他身后。

     转过头去,只见经架旁,一位穿着杏色小袄,绫棉裙子的姑娘正看着他们。

     窗外吹来一阵风,梁枋上经幡微动。

     王嗣年只看见那双盛满秋水一般的明眸。

     他没有说话,难得地顿了一下,寺僧也站在一旁,以为他们认识。

     赵明宜:“我,我来找这个……”她有些尴尬,只指了指王嗣年手上那本书。

    经书是线装的,棉纸黄色封皮,上面写着‘北藏经’。

     说罢又将手里的册子递给僧人,说阁楼下有人在找这本书,以为丢了。

     “肯定是圆净师弟了,他年纪小,刚来寺庙还不熟识,不知道我拿走了这本书。

    ”寺僧挠了挠头,接过她手里的册子。

    应该是知晓那位师弟的性子,怕他哭得整个寺庙都知道,便急匆匆地下了阁楼去找人。

     她又看着王嗣年。

     “您上回与我说要用宣纸补我的伞,我找了很好的生宣……知客师父融完纸后,与我说糊不了,会把好的伞面弄坏的。

    我的已经弄坏了。

    ”她隔着经书架远远地与他说了这句话。

     “所以如果你以后也要补伞,还是不要用宣纸了。

    ”她提醒道。

     只是说完后知后觉,这人气质衣着都不像是买不起一把伞的样子……谁人会像她一样去补一把破掉的纸伞。

     她要下楼去。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笑,雅致又柔和。

    她又回头。

     王嗣年却先她一步下了阁楼。

     走在她前面,笑着与她说:“你的伞还在寺里吧……如果在的话,你可以找来给我,我给你补。

    ”王嗣年指了指藏经阁旁的抄经堂:“你在这里等我吧。

    ” 赵明宜想说不要了。

    她都不认识他,怎么好麻烦人家帮自己做这个。

    实在不行还可以托舅舅再找人制一把。

     王嗣年却已经往抄经堂去了。

     她左右不定,挣扎了一会儿,只能让梨月回去拿。

    她在门外远远地等着,并没有进去。

     “你回府将我案上的那盒磁青宣纸拿过来。

    ”他低声吩咐侍从,而后请抄经堂的寺僧为他清出一张桌案,备一些清水,还有刷子,剪刀等物。

     侍从听完后愣了一下:“若要回府,那可得用快马。

    ”而且那盒子磁青纸是宫廷赐下的,听大人的意思是要拿来给这姑娘补一把伞…… 王嗣年没有抬头:“你要用脚走回去也无妨。

    ” 侍从跑得飞快! 梨月将伞拿过来时,他的侍从也到了,应该是走得急,额头沁出了汗。

    她站在门外看他动作,却是太远了,不太看得清,只见到他低身伏在案上,青花的伞面遮挡了他半张脸。

     她又想起了文殊兰。

     王嗣年把青花伞给她的时候,只见这姑娘轻轻地笑了起来,脸庞白白净净的,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想好。

     “你在家会受委屈么?”他不知为什么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侍从在一旁已然惊骇无比。

     “啊?”她疑惑地抬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明明也不认识她。

    她虽然多谢他帮自己,却也不愿意透露太多,只回道:“自然不会。

    ”明湘虽偶尔找她的茬,却有母亲与大哥护着,也不算受委屈。

     王嗣年以为,依着赵溪亭那样强势的脾性,他的妹妹大抵也是骄纵着长大的,说不定会欺负她。

    ……明明两个都是妹妹,赵枢也委实偏心了些。

     淡淡地嗯了一声。

     天色渐暗,侍从给他准备车架,赵明宜抱着伞,与他有着一些距离,远远地问他:“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我要怎么谢您呢?”礼数要周到,母亲教过她。

     王嗣年想了想:“以后再说吧,等你下次见到我……”忽而觉得不妥,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便只能淡淡地转头。

     却是已经走远了。

     这人真的很奇怪,她是闺阁里的小姐,如果不是住在这大音寺,他们都不可能遇见。

    她马上就要回家了,怎么会有下次呢。

     她摇摇头,带着梨月走了。

     方才送磁青纸用的是快马,他们回去的时候便也没用车轿,径直打马而去。

    却是往刑部的方向去的。

     到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更深露重,早已准备好的狱卒点了火把,在漆黑的夜里带了一名死囚进来,只是在弄进牢房之前,忽而将人用刀反扣在墙上,低声道:“听好了,你已经是死罪,不如用这条命为老娘孩子搏一条出路,也算你是条汉子!”一半威胁一半安抚。

     死囚脸上一条刀疤直接横到脖子上,咬着牙道:“只盼大人你说到做到,把剩下的银子给到我老娘手上!”眼中都是血丝。

     狱卒这才放开他。

     王嗣年在暗处,盯着把人替了出来。

     不过一会儿,一头上套着黑布的囚犯被压着上了马车。

    他看了一眼,吩咐道:“送到赵大人手上。

    ” 马车遥遥驶去。

     赵枢从督察院下值,锦衣卫指挥使张济崖置酒招待他。

    道是因着上回底下人没管好,惊扰了他府上的女眷,所以把人抓来给他赔罪。

    宴上珍味不少,也是下了功夫的。

     魏三拖着没多久打过板子的屁股过来敬酒,嘴上连声赔礼。

    只微微抬头,却见氤氲的烛火下,那与指挥使对坐的人,神色十分的淡。

    让人看不清情绪。

     那样出色的一张脸,在这位大人身上,属实有些浪费了…… 魏三脑子里七歪八想,姿态却是放得更低了。

     张济崖职位虽不低,却也不想因着底下人犯浑,轻易得罪他。

    因此也是连连说和。

     赵枢只喝了一盏清茶。

     从张府出来后,天已经擦黑。

    冯僚早已备好了车马,上了马车才道:“王大人已经将人替出来了,眼下正在东平街的宅子里,我已经确认过,人没错……您要不要去看看。

    ” 这个探子是从赵家出去的,自然是无比清楚这位大爷的手段,早已吓得哆嗦。

    进刑部都比进这位爷的私邸强。

     赵枢还未进门,便见他已然跪了下来:“……只要您留我一条活路。

    ”膝头磕在地上邦响。

     杂房里只有半截昏暗的蜡烛。

    偶有风从窗隙吹进来,烛火微明微暗。

    囚犯不敢抬头,视线平齐之处,只能看到那位负在身前的手,修长如玉……一枚明净通透的玉扳指,刻了夔纹。

     出了私宅,冯僚将披风递上去,问他这人事成之后留不留。

     把探子放回辽地鼓动那位殿下造反,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肯定是要派人跟着的。

    只是那人有求生之意…… 冰凉的夜风中,冯僚只听见一声嗤笑。

     “自然是杀。

    ”赵枢看了他一眼,随手系上披风,意有所指道:“冯僚,你跟我也有这么多年了……”话未说尽。

     月光下的长街飞起淡淡扬尘。

     冯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闭了闭眼。

     是他出刑狱太久,心肠变软了……竟然忘了给人留下把柄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带着诸多心事回了府。

     回到赵宅的时候,下人忽然呈上来一件东西,红漆嵌螺纹钿锦盒,冯僚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是不久前大爷吩咐他打的那对点翠青雀。

     小巧而精美的雀鸟静静地躺在锦绸上。

     那样细致。

     他思索良久,终于招来院里的小厮,低声问道:“大爷可睡下了?” “没呢。

    ”小厮摇头:“方才打中堂过,灯还亮着呐。

    ”说罢问他有什么事要现在去。

     冯僚不理他,拿着锦盒径直往阆山苑去了。

     他直觉大爷今夜对他已生不满……幕僚很多人都能做,天津卫还有几位府僚没有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