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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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咧嘴笑。

     “那你爸妈呢?”他没过大脑,顺着问了。

     乔宝蓓眺向远处的大海,唇角笑意若有若无:“我爸死了,我妈回家了。

    ” 名门大户注重面子里子,傅家对她施过封口令,她自己也知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一贯用这套说辞。

     乔威死没死她不知道,多年来不闻不问惯了,总之肯定是被傅砚清送进去坐牢了 。

    他手里沾了太多人血,理应遭报应,她对他没感情,得知坐牢,心里也是万分痛快。

     她的妈妈在哪里,她不知道。

    记事起,村里的人都喊她“那个女的”、“狗娘养的”、“大学生”,她只听说过她,但从来没见过她,也从不知晓真实名字。

     小的时候她想过她,也怀揣着好奇心问过丽珍。

    姑姑,我妈妈呢?生我的妈妈在哪里? 她那时太小,叽叽喳喳的,乱七八糟的话也多,但丽珍始终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妈妈回家了,去了好地方。

     什么是好地方,小时候她不明白,长大后慢慢懂得,也不再多问了。

     但她还是想知道,妈妈来的时候几岁,有没有上过大学?生她的时候会不会很疼,是不是很想家里人?走之前给她取名字了吗?她的宝蓓是她取的,还是丽珍取的?回去之后……过得好不好? 她仍然会记起她,但唯恐她记得。

     她想,她长大以后,应当是更像妈妈的,毕竟乔威长得不好看。

    偶尔她也会对着镜子幻想妈妈的模样,但她知道,其实自己不该怀有好奇心。

     乔宝蓓偏过头,看他目不斜视的样子,笑了下,猛地拍掌:“好了,我随便说说的,别随便打听大人的事,很没礼貌的,知道吗?” 乔星盛被拍手声一震,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

     乔宝蓓双臂交叠,撑着下巴望海,悠悠叹息:“完蛋,本来想挖点海鲜带给你妈妈,这下估计要空手而归了。

    ” “她又不缺这些。

    ”乔星盛默默道。

     “你怎么知道?” “这里的人都靠海吃海,我爸就卖水产。

    ” “那是你家里的,和我给的能一样吗?哦,不对。

    ”乔宝蓓蹙眉,很认真,“我挖到的可能也没多少肉。

    ” 乔星盛不由失笑:“你好像很喜欢我妈。

    ” 乔宝蓓没有正面回答,问得狡黠:“你不爱你妈吗?” 乔星盛没搭腔,双唇抿得很平,显然是被问到难言之处。

     任何东亚小孩都说不出温馨话。

     乔宝蓓双眼弯弯,毫不掩饰自己的偷笑。

     乔星盛瞥眼她,冷冷淡淡地吐了四个字:“矫不矫情。

    ” “你说是就是咯,矫情又怎样?你们关系好,你肯定也想让妈妈开心吧?” 乔宝蓓依旧笑眯眯,小嘴叭叭个没完:“她今天给人的感觉和昨天好不一样呢,昨天头上还扎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非常喜感可爱,今天又要给你全家人当牛做马,好辛苦的。

    本来就不能出来玩,如果我不抓点虾呀鱼呀扇贝呀给她带回去,我都觉得很对不起她呢,尤其是你,你不内疚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竖起食指,对着他在空气里指指点点。

     乔星盛看着她纤细如玉骨的手指上上下下走一字,看她价值不菲的蚝式日志,深吸口气,偏过头。

     她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女人。

    明明都结婚了,二十六七了,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不,也不能这么比喻,应该说,是像常年供养在温房的富贵花,通身有股不被外界恶意浸染的纯净。

     她没说假大空的场面话,的确在认真赶海,只不过骂骂咧咧捡了一路的垃圾,恐怕海洋保护协会都能为她颁发一个证书。

     但她也确实又说了一些能让人耳朵起茧子的车轱辘话大道理,很烦人。

     只不过他心里没那么反感而已。

     空气静默一息,乔星盛仍徒留一个冷漠的侧脸,然后冷冷道:“谁不辛苦。

    ” “对,都很辛苦。

    ”乔宝蓓赞同他说的话,转而又道:“但辛苦却不自由,劳碌却为别人是最要命的。

    你自己辛苦学知识赚钱,好歹是给自己学,给自己花的吧?” 乔星盛微顿,很闷地应了一声,说不出是认同还是敷衍。

     他本以为乔宝蓓会接着絮叨没完没了的教规礼法,但下瞬,她却起身,解开腰边和脖颈上的蝴蝶结,扑簌簌般地落下绵软的群布在他脚边。

     乔星盛微愣,仰起头,只见她着明黄的吊带泳衣,腰是腰胸是胸,丰腴的大腿圆滚白皙,逆光下也遮不住。

     他呼吸放缓,因阳光太耀眼也虚眯起眼。

     乔宝蓓以掌遮蔽额顶的光,扭头对他笑:“星盛,你会拍照吗?可不可以帮我拍两张啊?” 海鲜没挖到一只,她总得来这里拍回本,为了出片,她连自己那个小相机也带来了。

     乔星盛上手得笨拙,显然是没碰过这玩意,她教了好一阵才放他自主发挥。

    虽然艰难,但看他后来拍出来的片子效果还不错,她松口气,觉得没白教这小朋友。

     春夏之交的天幕暗淡得慢,下午五六点那阵,海上突然刮来妖风,隐约有下雨趋势,乔宝蓓只能拎着满是沙土的衣裙和满是垃圾的水桶灰溜溜回去了。

     可她没办法心甘情愿空手而归,所以不惜花钱,问渔民买一些海鲜装模作样。

     太丢人了,她竟然捡了一路的垃圾! 乔宝蓓愤愤地找了个垃圾桶,将那些海洋垃圾倾囊倒箧,临了还在里面翻出一个漏网的电子烟。

    当时捡到,她还以为是蛏王来着呢。

     她自然不忘找码头问租赁钓鱼船的价格,遥想之前她哪儿用做这些?傅砚清分明就有自己的私人游艇,还不止一艘,以她名字命名的都有一二三四五个小宝艇,她都没来得及一一体验。

     但乔宝蓓这会儿也怪不了他,她是骗了他才出来玩的,能有什么资格埋怨。

     乔星盛又载她回程到乔朵的手工店。

     时候不早,乔宝蓓将海鲜都送出去,打算明天或者后天再来捏陶瓷,于是打完招呼便向上坡走。

     “我送送你吧。

    ” 临走前,乔星盛忽然开口。

     乔宝蓓下意识拒绝:“不用不用,就几步路而已。

    ” 她怕被傅砚清看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有预感傅砚清会生气。

     她没那么傻,偷偷溜出去玩回来还坐别的男人的车,用腿走回去他说不定还会心疼。

     乔星盛没坚持,乔宝蓓趁着风雨不大,一路小跑回去。

     她没带那满是垃圾的水桶,也不忘站在门口整理衣着。

    准备就绪,她抬手敲门。

     一下,两下,三下。

     没有人回应,是风太大没听见敲门声吗? 乔宝蓓试着去拧门把,很意外,门竟然没上锁。

     她探头推门而入,刚要转身把门扣上,一只布满青筋的手却从门缝里伸出,牢牢地扣紧门沿。

     灰蒙的天幕被电光撕裂,一如这外扩的门隙。

    看清显露的面庞,乔宝蓓胸腔下的心与雷鸣共颤,沉坠得几乎要跳出来。

     以她微薄之力本就抵不住男人的磅礴,何况是在受到惊吓的情况下。

    她的身骨霎时软塌,被肾上腺素支配般,无意识向后退。

     但男人同样一步步走进来,并反手将门关上。

     砰地一声,振聋发聩,分不清是穿堂风的吸附,还是他的蛮力。

     乔宝蓓望着他,本想说点什么,但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直觉傅砚清的目光像漆黑的游蛇,不仅蛇身带倒刺剧毒,还外漫骇人的粘液,浸透她周身,箍着她的脖颈,攫取一切呼吸。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总有着令人生畏的莫测感。

     奇怪的是…… 他今天本该在家,怎么是从外面进来,还刚好在她进门的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