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飞吧,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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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出的心得,现在已经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她。

     因为维尔纳知道,只要是他教的东西,她都会记得很好。

     桌子上还有一块摊开的擦枪布,她蘸着枪油在上面画出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圆点,用铜锈碎屑在中间拼成了一个模糊的半圆。

     三点整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她按时走进了教室。

     维尔纳拿起那块布,问她画的是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迟迟不肯开口回答。

     维尔纳的表情突然变得温柔起来,用一种轻和的语气又问了一遍。

     她说,那是月亮和星星。

     他摇了摇头,说月亮和星星不是这样画的,随即拿起一只碳笔,在纸上画出他从小在孤儿院老师教给他的那种最寻常不过的形状。

     她很认真地看着维尔纳手中的笔,可是,他却迟疑了。

     早已习惯了她的百分百顺从,这一刻维尔纳却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一直都在束缚她。

     后来,维尔纳发现她在送给她的那把刀的刀柄上刻了一只无比规则的五角星,突然对那个不经意间的举动后悔不已,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挽回这样的结果。

     一切好像又一次恢复了平静,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清晨天还未亮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夜深人静时结束一天的训练,在得到维尔纳的同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至于维尔纳的教学方式,其实就是在复刻自己走过的路罢了。

     即使拥有不平凡的天赋,他也付出了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

    他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魔鬼般地训练,不断的折磨和摧残自己,才能突破身体和意志力的极限。

     可是她和自己不一样,她的上限远远不止于此,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能力突飞猛进,维尔纳已经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方式教她了。

     直到某一天,加兰德约他在学院操场见面,说了一些嘘寒问暖无关痛痒的废话,在分别时像间谍互相传递消息一样,偷偷塞给他一个微型存储器,并要他看完之后立刻销毁。

     维尔纳不理解他在做什么,还是在四下无人时很小心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了它。

     加兰德在KRB的地下档案室无意间发现了一份脑科学研究的机密文件,违反规定私自破解后发现,里面记载的内容或许就是那个小女孩的身世。

     机密文件是“Leben”实验室成立之初向国家安全委员会申请资金的材料,其中一段提到,作为实验体的110名儿童同属于一个慈善救助机构。

     里面没有任何人员名单,但是维尔纳凭直觉可以确认,她就在这里面。

     所以,她并非和维尔纳一样来自普通的孤儿院,而是政治犯遗孤的收容所。

     帝国把这些无辜的孩童骗进了实验室,对他们进行肉体和精神改造,以制造出超出人体极限的强大杀人武器。

     这是对敌人最好的报复方式,未来有一天,一无所知的她会毫不犹豫接受帝国的命令,毫不留情地杀死自己的同胞、自己的亲人……成为一个真正的魔鬼。

     他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伟大帝国,藏在背面的阴影是无比丑陋的。

     又好像,所有人都对此了然于心,只有他,一直如此单纯的被蒙蔽着。

     维尔纳应该恨她,因为她是西国人,是敌人。

    她的父母是间谍,是无耻的背叛者,他们潜伏多年,为敌国窃取了无数情报,给帝国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一切都是她的报应,是她罪有应得。

     走在学院的操场上,维尔纳的大脑完全放空,时间是流动着的,从身旁匆匆走过的人影像被定格的胶片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那个人。

     靶场上,维尔纳看着她飞快地拆开狙击枪再组装起来,这里面的每一个步骤都是维尔纳手把手教给她的。

     看到自己准确无误地射中了正在移动的靶心,她放下枪等待维尔纳下一个的指示。

     可此刻的维尔纳竟然不敢和她对视。

     一定是和这个女人相处的太久了,他竟然开始变得懦弱。

     秋季训练赛开始了。

    所有特战学员要在一片地势复杂的密林里,在规定时间存活并到达终点,通过在途中淘汰他人提高名次。

     比赛不局限于单兵作战,这正是维尔纳担心的,她出众的能力和那孤僻的性格会成为其他人优先联合围攻的对象。

     深夜,她到达终点标记穿过警戒线的时候,满身都是血。

     维尔纳冲过去检查她的伤口,发现她捂着脸的手渗出一片鲜红的血迹。

     雪白而光滑的肌肤上被刀划出一道突兀又狰狞的血痕,她低下头眼睛明暗闪烁着,忍着始终没能落下眼泪。

     维尔纳拿起干净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他握着剪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只能竭尽全力屏住呼吸控制力道,生怕给她带来一丝一毫额外的痛楚。

     看见她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维尔纳立刻停下了手。

     这大概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近距离观察她的面容。

     刺眼的探照灯下,她的脸被映得惨白,皮肤光滑细腻的纹理像无瑕的瓷器,线条柔美而精致,鼻梁微微翕动,薄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眼睛在看着他,像浸泡在泉水里晶莹剔透的琥珀,清澈得没有一粒尘埃。

     “疼吗?” 她看着维尔纳,迟迟不敢出声。

     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她很恐惧,好像一旦回答错误,就会面临更加严厉的惩罚。

     “我问你疼不疼?回答我!” 维尔纳突然莫名地急躁,莫名地愤怒。

     “不疼。

    ” 那张漂亮的脸又一如往常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军部高层对这次训练赛的结果并不满意,根据测算,她身体体能的极限远远不止于此。

     她被带到了北部雪原地,在那里开展极寒环境生存训练。

    她要在三天内完成远距离负重行进、伪装隐蔽距离和设计陷阱伏击的全部任务。

     当然,这些都是维尔纳专门为她设计的。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碎雪在临时搭建的医疗棚外呼啸,暖气设备持续轰鸣着,却还是无法抵挡那种透入骨髓的寒意。

     两天后,她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了回来。

     她蜷缩在那里,四肢已经僵硬,皮肤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灰,深紫色的嘴唇上结了一层冰霜,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连接了心电监护和注射过复温液后,她被裹进了厚厚的保温毯里。

     维尔纳不顾一切扑过来的时候,吓了围在周围的护士一大跳。

     她的身体有着异于常人的炽热温度,跳动脉搏里传递着强韧的生命力,永远不会枯萎,永远不会干涸。

     可现在,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维尔纳试着用手背触碰她灰白的脸颊,身旁立刻传来护士严厉的制止。

     忽然,她干裂发紫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要发出声音。

     “维!” 那是维尔纳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皮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空洞而涣散的瞳孔已经无法聚焦。

     “没事了、没事了,已经结束了……” 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循着声音的方向缓缓移动瞳孔,干涩的眼睑里爬满了可怖的血丝。

     脸已经被冻僵了,她开不了口。

     她包裹在纱布下脆弱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蹭过他手背的皮肤。

    漂亮的指甲已经变成了干枯的墨黑色,指尖一点点艰难地弯曲起来,最终……扣住了他的小指。

     像一只初生的雏鸟快要摔落悬崖时拼尽全力抓住一根树枝。

     那力量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随时都会消失。

     可那种冰凉又固执的触感,足以把他撕得粉碎。

     第二天,她恢复如初。

    好像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她背起行军装备重新回到了雪山深处。

     维尔纳看着红外监视器里她越来越渺小的身影,一股尖锐的酸涩毫无预兆地穿透了他的眼眶。

     他抿紧嘴唇,将眼前那层模糊的水雾逼了回去。

     她就像一个木偶,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木偶,操纵她的线正握在他的手中。

     她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她永远都不会飞出去。

     那个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