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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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冰水”直直地泼在了他的头上。

     不仅把此地因宴饮而热络起来的气氛一扫而空,也让他先前淡漠从容的表情都凝固在了当场。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头拧向了刘备的方向,唯恐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不然,他为什么会听到这位新上任的河东太守说,他要售卖的东西,不是什么辽东斗鸡,而是盐! 还是河东盐池中出产的盐! …… “这一斗八十钱绝不算贵,”刘备说得坦坦荡荡,“方今市价,盐价低谷为一石四百,高峰为一石上千,近几年间大多稳定在一石七百钱,折算下来就是一斗七十,可二位细看,自河东盐池的制盐之法得到改良后,精盐比之先前细白了不止一倍,只涨价不足两成,称得上是物美价廉。

    若非我与二位投契,此等大好的买卖,又怎会先找上二位。

    ” “至于这延年益寿的功效——” “这是延年益寿的问题吗!” 卫觊一把推开了刘备,蹬蹬向后退出了数步。

     要不是入厅落座前,他已解下了佩剑,将它交到了侍从的手中,此刻他几乎想要拔剑出鞘,向眼前之人质问。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太守待人处事的言谈举止都无比随和,甚至称得上一句平易近人又不失风雅,格外讨人喜欢,图穷匕见之下,竟说出的会是这样的话。

     此刻再看他,简直称得上是面目……好吧,还是儒雅温厚,不见面目可憎。

     但一想到“河东盐池”四个字里的意思,他又竖起了眉毛。

     “这更不是盐价几何的问题。

    刘太守是不是真觉得,近年间放任民间制盐,只收取商税,就真能将这大汉设立于河东的盐监产出,当作私人之物,随意交易了?我更要问您一句,您与那黑山军又是何瓜葛,竟做出此等官匪勾结之事!” 河东盐监的盐再好,也不是他们能碰的东西! 哪怕眼前这位太守竟不似他此前所想,是个遇上了恶邻的倒霉蛋,而是与黑山军合谋,也绝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

     更要命的是,他和范璋本打算先在旁围观,却被他一番唱念做打的表现给骗了! 他们还真以为,他只是需要兜售盐焗鸡来捞一笔军资呢。

     原来,真正愚蠢的是他们。

     “哼。

    ”一声冷嗤忽然从外间传来,打断了卫觊刚要再度出口的话。

     “你说谁是官匪勾结呢。

    ” 卫觊转头循声,就见一名身着皮甲、身量不算高的将领跨门而入,随性地伸手,掸落了肩头的尘土与盐粒,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哪怕来人只说了一句话,卫觊却几乎在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就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他……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抢夺河东盐池的黑山军统领! “说话啊!说谁是官匪勾结呢?”张燕挎着刀,又向卫觊和范璋走出了一步。

     前者衣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紧在了一起,后者则是不自觉地将腿一抖,吞咽了一口唾沫。

     只听张燕咄咄逼人:“我,平难中郎将张燕,陛下的武将、忠臣,不忍见这河东盐池废弃,故而将它夺来,这位,卢公高徒,河东太守,陛下的文臣,不忍见白波贼余党冻死在这冬日里,为河东新盐找个销路,都不过是尊奉陛下之命行事,寻你二人来一并立功,何来的官匪勾结!” “敢问,谁是匪?!”张燕一声厉喝,理直气壮得瞩目。

     卫觊涨红了脸,却愣是没说出话来:“……” 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干出这等无耻的事情,还能是这般表现!他也太有理了。

     那“忠臣”两个字被他说得一点也不脸红心跳,活脱脱像是在说个事实。

     可忠臣?他是哪门子的忠臣! 身在洛阳皇宫之中的陛下知道,这劫掠了盐池的匪寇居然还觉得自己是朝廷忠臣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偏偏此刻他自己羊入虎口,已变成了旁人桌上的鱼肉。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

    ”刘备上前来打了个圆场,却让卫觊的嘴角再度狠狠一抽。

     对方的下一句话,更不像是来劝架的,而是来火上浇油的。

     “这二位既是河东望族所出,必定明晓事理,如今知道我等所售之物也是物超所值,这误会也就说开了。

    至于分量多了些的问题,对于二位来说,也只是小事……小事!” 刘备将契书向旁边递去,那人接过后便匆匆迈出了房门,直接断绝了卫觊上前将其抢过的可能。

     他伸手邀道:“还请二位在此地小坐歇息,既然先前酒会未尽,不如再饮两杯。

    ” 张燕危险的眼神在前,卫觊和范璋对视了一眼,瞧见了彼此眼中的苦涩,也只能先重新坐了回去。

     卫觊落座,状似恭敬地举杯道:“呵,刘太守真是好手段,只是不知此事上报于朝廷后,又当如何了?” 他被扣押在此,契书也是他自己签下的,这笔钱,眼看着他是必须吐出来。

    但也得看看,这位与黑山军同盟的河东太守能不能真的吃下去。

     他有这个自信,刘备既然要用诓骗的手段,让他和范璋入套,也就不会做出刚来赴任就杀死河东名士的恶事。

    在意识到自己的小命能保全后,卫觊的话便有些夹枪带刺。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刘备从容不迫地应道:“此事,备已上达天听,无需伯觎担心。

    ” 怎么不是上达天听呢? 这事还是陛下吩咐的呢。

     虽然他从未干过这等诓骗士族的事情,但陛下说得很对—— 事急从权呐! 冬日将至,河东河内的流民本就不少,还添上了新被收容的白波贼,和从冀州迁移入河内的黑山军。

    要让他们活过这个冬日,继续当陛下的子民,没有什么都不能没有钱? 钱从何来?当然只能从这些富户的手里赚。

     可陛下终究是陛下,并不希望他们刚刚收服了白波贼,便做出和他们一样的抢掠之事,而是拿出了一个适中的价格和对方做买卖。

     至于这买卖是骗出来的还是威胁出来的,那是另外的问题。

     起码在明面上,河东之地,并无贼寇。

     …… “可为何陛下不亲自出面呢?”赵谦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们此刻就在刘备宴请卫觊、范璋的厅堂后面